冬春交替,风霜雪雨,电闪雷鸣,皆为天地之景象,世间万物皆不可违背。
赵心玉去城外的校场习武已经半月,襄阳城内的一切也都在慢慢恢复,待到百姓能像战前那般过日子了,也就是忽必烈下令攻占临安的时候。
“今日的议事便到此,你们都回去歇息罢,也要好生操练,攻下临安指日可待。图那,你稍歇,我有话对你说。”
这一日议事完毕,忽必烈让众将都退了出去,唯独留下图那。
见众人都一一退出了,图那才适时地问:“敢问大汗有何……”
没等他说完,忽必烈虎目一凌:“除夕之夜,你可同玉儿发生了什么?”
图那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他自己虽然知道什么都未发生,可对方并不知晓,更何况他不晓得对方是从哪里获悉了“除夕之夜”的事情,又被对方如此一问,吓得他心都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忽必烈是何等人物,一个眼神都能将敌人吓得七魂六魄出窍,又何况是关系到心爱的义女的事情?
“大汗!”图那壮了壮胆子,上前行礼道,“图那那日确是做了不妥之事!”
“说!”忽必烈咬着牙,手已然按上腰间的刀柄,面目变得有些恐怖。
——对于敌人,也不过如此了。
“图那不敢对大汗有半句假话!”图那又行一礼,低着头,“那日图那吃醉了,因两位结义兄弟早知图那钟情于公主,便去将公主寻了来。那一晚公主屈尊为奴,照顾吃醉之人一夜,自己却在长凳之上一夜未眠。图那钟情于公主,却做出这等让她受委屈的事情,岂不是不妥!”说着深行一礼,“大汗若要处死有罪之人,有罪之人也绝不喊冤!”
“起来罢!”忽必烈松开按在刀柄上的手,似是长长地呼了口气:适才险些冤枉了无罪的人。
——其实,若是“有罪”,难道也只是他一个人的错么?
“这丫头……”想着,忽必烈竟笑了出来。
图那的脑子却有些转不过来了:“大汗这是何意?险些将图那的魂吓没了。”
忽必烈笑道:“你不怕敌人的千军万马,却怕我一个人?”
图那笑道:“若不是因为一人,图那谁也不怕的。”
忽必烈点点头:“这我倒是相信……”说着想了想,叹道,“虽然这件事情我与你说过多次,可总归是不放心。我已有意将玉儿许配与你……”
“谢大汗!”图那惟恐对方变了卦,连忙谢恩。
多少日子了,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忽必烈微一皱眉:“我话还没有说完,你怎地就谢上了?”
图那笑道:“只要大汗说出这句话来,就是给图那吃了定心丸,此大恩自然盖过一切!”
“你钟情玉儿,玉儿对你也有意,这天作之合的事情,我又怎能不如你们的愿?想来也是长生天的安排,要你们在一起的。只不过自古以来新朝旧朝交替之时的战事也在所难免,现在时局不稳……”忽必烈顿了顿,接着说道,“你是我的爱将,我自然不希望你被长生天召唤了去。可大元的江山是在马背上打下来的,任何一个有血性的蒙古男子都要有勇气第一个战死!身处乱世,你们若是现在成了亲,你被长生天召唤了去,岂不是要玉儿为你独守……”
“大汗……”图那适时打断忽必烈的话,笑道,“大汗的意思图那又如何不晓得?请大汗放心,图那既已亲耳听见大汗方才的话,这心便彻底放下了,自此在沙场上只会更加奋力,为的就是能够让大元早日将中原聚合起来,待到那时,再与公主谈婚论嫁。”
“这也是我的一点私心,”忽必烈说道,“我也有过你们这样的年纪,也遇到过一些事情,所以,你们小儿女的事情,我还是知道些的。”
“哦?不知大汗当初可有哪些刻骨铭心的事情?”图那瞬间感到好奇:这傲骨铮铮的草原枭雄的内心莫非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刻骨铭心……哈,委实是刻骨铭心呐!”蓦地,忽必烈又叹起气来,无力地挥了挥手,“你也去罢,——只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便好。”
“是。”
图那行了礼,慢慢地退了出去。他不甚知晓忽必烈此次单独将自己留下来的意思,难道只是为了问除夕之夜的事情?若真是如此,又是谁将事情说出去的?
“……多事!”
图那忽地想到了什么,不禁笑骂了一句。在他看来,公主“屈尊为奴”的事情,一般的下人是断断不敢冒着杀头之罪说出去的,只有他那两个那夜去将人儿寻了来的好兄弟才有如此的胆量!此事告知忽必烈,定会引起枭雄的震怒,但若及时澄清,岂非更是让他清楚了两个人的感情?
这“闲事”,管得好!
他这里一边笑着一边去了,帐中的忽必烈却还在心神不宁地想着一些事情:方才说到的“小儿女之事”,竟奇怪地勾起了他许多年前的回忆……
二十多年前的孛儿只斤忽必烈,功绩虽没有今天这般大,却也是草原上一只人人惧怕的雄鹰:战金、灭辽、袭波斯,周边哪一国不知他的大名?可自古便有“英雄美人”之说,那场因猎鹿而迷失在密林中的相遇,让他至今想起来都会觉得如在昨天,甚至他自己都不曾相信,那般一个貌若天仙、似不食人间烟火的奇女子,竟会心甘情愿地成为自己的妃子,并为自己留有一后!
可是,天不随人愿,孩子才刚生下来,还未来得及起名字,甚至他还没有抱一抱这个可爱的儿子,金人便突然来袭,这场突如其来的浩劫,让他与自己的爱妃、爱子瞬间失散,从此杳无音信……
二十多年了,真真儿地已经二十多年了。
二十多年来,那时的血气方刚的孛儿只斤忽必烈虽然在他人面前仍保持着草原枭雄的罡飒,虽也纳了几个妃子,却在每每一个人的时候,思念起那个喜穿绿衣、貌美贤德的“翠妃”,想起在小木屋中的日子,虽只有短短一天,可此后却像神仙般地,这个女子的蕙质兰心以及绝美的容貌,都让自己在征战之中有了许多甜蜜……
那时候的自己虽已近不惑之年,可有了这种仙遇,应该也算是“小儿女的感情”罢,可是如今,真正的“小儿女”也要共结鸾俦了。
莫非自己真的已经老了?
“哈,已经许多年了,不知她还……什么人!”
正伤感着,忽必烈只觉得右边的窗子处有人影在闪,旋即警觉起来,按刀冲了出去,心里也在骂着那些巡城的兵:怎地进来人了都不晓得!
可是,来了外面,却见那些兵还在好好地巡着城,甚至才换了当值的卜远见他猛地自房里冲了出来,吓了一跳,连忙行礼:“大汗!”
“方才可曾见了什么可疑的人?”忽必烈示意他起身,眼睛却扫着四周。
卜远奇道:“末将才换了当值,不曾见了什么人来。大汗可是见了什么人?”
“……你下去罢。”
忽必烈示下后,兀自回到屋里:许是自己真的眼花了,究竟有没有人都不曾看清楚,倒叫那些小辈人笑自己“糊涂”了。
“什么香气……”
刚回了屋里,忽必烈便嗅到一股凉幽幽甜丝丝的香气,心里便奇怪起来:自己一个大男人,从来不曾用的什么香,几个妃子方才也都没有来过,那这香气究竟……
怎么好像,遇到过一样……
这种香,凉幽幽,甜丝丝,仿佛让嗅到的人身处深谷之中,置于溪水边上,偶有微风,送来的是一种女子的柔弱……
“大汗不记得了么?”屏风后面,一个窈窕的绿色身影闪了出来,长袖一挥,甩出一根深棕色的马鞭子来,“这根鞭子,莫非大汗不记得了?”
“我道是谁,原来是仙子驾临,难怪香气会这么好闻,”忽必烈笑着说道。
蒙面的金鹊儿嫣然一笑:“莫非大汗只嗅到了香气,不曾见了我来?”
“我是先见了仙影,后嗅到仙气,最后才见了仙子呀!”忽必烈笑着,示意对方坐下,“不知仙子今日来此何事?”
“大汗还记得这根鞭子么?”金鹊儿双手奉上方才的鞭子,“这几日见大汗稍闲下来,我便想到了用这根鞭子,想向大汗讨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