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愚思量间,听见下面说道:“何二,别再枉费心机了,你说有人锯断?我看不见得吧。这断面上下不同,焉知不是你适才趁我去请人时搞的鬼,好扰乱视线为自己开脱?否则这么长的时间,你不把这地面清理干净,是干什么去了,难道你就站在这里什么都没做?”龙啸信步而回,对若拙发难。他知道何二干活到现在未必是偷懒,多半是为他人代工所致。他现在倒不是要针对他,只是,一来不愿让若拙,也就是何二,抖出内情面上难看;二来主要是他想以此事抓住背后设计者的把柄,换些好处。
能上天清派的学道弟子,大都有一些背景,来到这里,能拜师修仙最好,拜不到也可以互相结识往来。龙啸管理犯错的学道弟子,哪个敢跟他龇牙,挨罚的日子就更难过,谁都得与他打点关系。
像若拙这样在学道弟子们看来毫无背景的新人,承蒙仙长青眼带回,是十分遭嫉恨的。再加上他初来便惹事,名字俗气,性子憨倔,既不懂,又不愿,也无力去打点,自然成了众人欺侮对象。
“我……”刚才还口齿清晰的若拙迟疑起来,他望向四周,试图找人作证。谁料回廊上的弟子捂着鼻子来来往往,恐怕根本没人注意刚才那一幕,更不要提为他作证了。
龙啸得意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若拙看着傲天一干人,急道:“我没有,我没有偷懒,我没有故意弄坏车,不是我在车轴上做的手脚!”
傲天等人根本不拿正眼看他。若拙见他们神色淡漠,心知他们与龙啸已商定,等待他的会是继续打扫离尘轩,更可能会发派山下做苦力,从此远离天清派,说不定都没有再见师父的机会。
他真想大声吼出来啊,我是自在仙长的入门弟子,我不叫何二,我叫若拙!
但是他不能!
他想要完成师父交给他守护若愚的任务,可是他连立足于此都做不到!
“口说无凭,没偷懒地暖殿的活儿怎么现在还没干完?没故意怎么早不坏晚不坏,新车你一用就坏?不是你做的手脚,那你刚刚在干嘛?谁给你证明?”龙啸步步紧逼,他眯眯眼睛,又张开口,准备对若拙宣判。
忽然只听一个童音从头顶传来:“我能证明!”
众人循声抬头,一个裹着头巾的小男孩站在殿顶,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们,稚气而认真地道:“我能证明他没有碰过车轴。”
众人第一反应是:哪儿来的小屁孩儿?然后习惯性地看向他的腰间——那里空空荡荡,既无腰牌也无流苏,不知名字身份。
见他能上得去那样的高处,显然不是常人,龙啸看了一眼傲天,见后者默不作声,他只好仰头十分客气地问道:“小弟弟你是谁啊?”
谁是你小弟弟,会不会说话你?若愚暗骂着,一字一句的报下大名:“我叫若愚”
“啊!原来是若愚仙长!启禀仙长,我是清净司下清查,名叫傲天。若愚仙长果然不愧是自在仙长的弟子,真是灵性天成,仙骨如画。能一睹您真容,傲天三生有幸。既然有仙长作证,可见何二确被陷害!对于这种构陷同门,欺辱新人的事情,清净司必会纠察到底,绝不姑息养奸。我立刻去向若谷仙长禀告此事,为何二讨还公道。”刚才还冷脸冷眼的傲天听到“若愚”二字,像踩到尾巴的猫似的跳了起来,谦卑恭敬又不失凛然正气的行着大礼说道。
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这小孩就是自在仙长带回来的徒弟,众人争相行礼上报姓名,希望这个小仙长能记住自己。
龙啸面色青红不定,这小仙长定将刚才的一切都收入眼中,这会儿摆明了要替何二出头,他心中大骂傲天油滑,只管把自己摘了干净,嘴里惶惶然道:“龙啸管理疏忽,目昏耳聩,没想到这些弟子竟如此张狂!若不是若愚仙长明察秋毫慧眼如炬,不仅今天何二冤屈,我也被陷于不义。还请傲天清查向清净司如实禀告,治我失察之罪!”说完他咚地跪下伏地认罪。
若愚心中冷笑,敢情这龙啸和傲天欺我新来,不知规矩呢。三下五除二就洗白了自己,龙啸以退为进自认失察之罪,是笃定我拿他们没办法么?
不过好像还真没办法,若愚叹口气。听到龙啸和傲天谈话又如何,自己还是个未正式拜师的徒弟,对这个门派,这个世界十分陌生,算了,只要帮上何二娃,何必横生枝节,无故竖敌呢。不过他觉得傲天对他的态度中有一丝别的东西,令他不太舒服。
“起来吧,他现在就跟我走,没问题吧?”若愚指指何二娃,大模大式地问道。
他心中怜悯何二娃,对他外在憨倔内在朴秀十分欣赏,又因着山下为他挡针一事生出了一分亲近。他不知在何二娃眼中,他也只是个受尽折磨的八岁孩童,何二娃推己及人,对他十分痛惜。
众人连连摇头道:“没问题没问题,仙长请便。”
“嗯——”若愚拖长声音点点头,有点发愁该怎么下去,眼看雨要下大,等不及若羚来了,他扫视众人:“你们,想办法让我下去。”
地上的人都一愣,小仙长不会引风诀?不会引风诀怎么上去的?噢——是了,定是在耍小孩脾气教训我们。
“若愚仙长稍等,我们这就去办!”一行人赶紧求援去,只剩下若拙一人呆立在原地,仰着头大张着嘴望着若愚,他万万没想到,竟是若愚出现在这里为他解围。
他第一次听到若愚说话,也是第一次见他外出未裹斗篷,看来,他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师父将他带回天清派疗伤是对的。
“嘘——”若愚向他比了个禁音的手势。不远处还有学道弟子好奇地看向这边,若愚不敢说太多。
很快,龙啸他们带着一群学道弟子“吭哧吭哧”地扛着高梯回来了。若愚站得太高,几个身强力壮的弟子只能先上偏殿的顶,再抽上梯子,架到大殿顶上,再抽上去,架到重顶之上……一层一层的抽搭,好不容易才把若愚弄下来。
若愚一落地,毫不理会周围学道弟子的巴结,扔下句“辛苦了。”伸手拉上何二娃就走。他能感觉到背后有无数羡慕嫉妒恨的眼刀飞向何二娃。
他不认识路,拉着何二娃七拐八绕的,哪里偏僻往哪里走,最后竟然找到了一大片菜地,菜地尽头就是悬崖,旁边有个棚子,他松开何二娃带头钻进棚子里,见四周空旷无人,视线良好,他长长吁了口气,一屁股坐进一张藤椅里。
一转头,见何二娃还在站在雨里。
“进来呀!愣着干嘛?”若愚道。
何二娃有点犹豫,“这……主人不在……”
“进来吧,我们就避避雨而已,又不偷他的东西。”若愚无奈,这何二娃真是不知变通。
何二娃走进来,拣了张凳子坐下,对若愚道:“刚才谢谢……若愚仙长。”他不知道怎么称呼若愚才好,虽然师父说可以让若愚知道他的身份,但他现在却不太想说。
“别这样叫我,”若愚感觉到了何二娃的疏离,“我还没谢谢你在山下救我呢,当时大家都以为你没命了。”
若愚真诚的感激让何二娃心中惭愧,“我只是想报答木先生,想进天清派罢了,并不是……”他把那天遇上夏俊的事情向若愚讲了一遍,没想到若愚听完来了一句:“救了就是救了,这是既成事实,你何必在意其他?再说,能进天清派,这是你用命赌来的,本就是你应得的。”
这话说得何二娃半晌无语,他奇怪,自己心中纠结许久的事情怎么在若愚嘴里说出来就那么轻描淡写不足为虑。
若愚见他神情渐渐开朗,又问道:“你为什么会去清扫离尘轩?你是师父带回来的,怎么还有人敢设计你?还有,他们为什么管你叫何二?”
何二娃从若羚给他拿衣服开始说起,将劝他改名,戴错流苏,罚去离尘轩,遭人嫉恨给人代工等事都讲了,末了小声问若愚:“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的名字特别土?”
若愚听他讲述,听到衣服是若羚拿给他时就无奈道:“若羚这丫头太可恶了!”听到旁人劝他改名就呵呵冷笑;听到他被罚离尘轩又唉声叹气;听到他被人欺压又义愤填膺。
听何二娃最后问他这个,他小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怅然,道:“何二娃再土,也是父母所取,为的是好养活,这土气是父爱母恩,哪像我,连自己名字都想不起来了,真是……”
何二娃念过几年书,很多道理他本身也明白,以前在书院时他坦然处之,还有老师称赞他。只是到了天清派,周围人的态度让他无所适从。乍一听了若愚这话,他不禁心有戚戚。
若愚收起惆怅,忽的一笑:“说你的名字土,我看他们的学名,嘿嘿,龙啸,傲天……”他笑得促狭:“有没有叫顶天,照天,霸天,日天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