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澡火
在陆湘南的尖叫声中,常乐半跪在了地上,额头是汗,嘴角带笑,胸口是大弧度的呼吸导致的起伏。刚刚那一式“裂锦”,几乎抽干了他的灵池,让他进入了虚脱昏迷的边缘。
此时陆湘南的肩膀处还在滚涌出血浆,但他已经停止了惨叫,只是身体还在不停抽搐。池铭从高台上望向陆湘南,陆湘南并没有对上池铭的眼神,但已经感受到了那熟悉的森然。恐惧似大江大河浇上陆湘南全身,他一瞬间忘了痛楚,奋起全身力气,捡起那条断臂按到了自己肩膀上。
池铭见了,眼里好像亮了一下,又好像没有,然后陆湘南的肩膀上就烧起了金色的火焰。但陆湘南并没有露出痛苦的表情,与之相反,那原本由于疼痛而翻起的狰狞,也随着火焰在一点点的消退。一会儿之后,火焰散去了,陆湘南被砍掉的右臂,竟然完好无损的连接上了身体,仿佛从未断过。
常坞向着池铭敬了杯酒,道:“这就是‘澡火’?”
池铭点点头:“正是。”
“真是不可思议的御。”
池铭淡淡说:“那也不如刚才令弟的招式不可思议,你有看出来他是怎么做到的吗?”
“我也没有看得真切,不过从伤口来看,应该是在陆湘南的胳膊里召唤出了兵刃,所以金刚铁骨的一条鞭才没有挡住。”常坞做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没想到小乐竟然能用两层的神池,动用这个御术,是该好好称赞他一下了。”
常坞当然是在说谎,在她的记忆里,家族根本没有类似的御术。而即便有,亦不可能被两层的神池所动用。
其实常乐之所以能做出如此不可思议的招式,是因为早在之前,他就在陆湘南的胳膊里打入了一枚刀刃。而后以体外之术,操纵体内之刃,一举砍下了陆湘南的胳膊。在胳膊砍下来的瞬间,由于常乐神池用尽,所以刀刃也就散为灰烬,导致无人知晓这之中发生了什么。
不过说所有人或许太夸张了,至少没有瞒过池铭的眼睛。
“真是阴损的御术,”池铭缓缓道,“这么说或许并不严谨,我粗略看了,这御术至少有三十七番变化,可令弟却选择了其中最聪明却也最阴损的一种变化,我不方便插手诸位的家务事,但这样的品行,究竟是可喜,还是可叹呢?”
常坞空拿着酒杯,却没有说出话来。她虽然不像他父亲和哥哥那样征战天下,但人情世故之中,对错分辨之间她却拿捏得极为娴熟,可这一次,她却回答不出池铭的话来。兵行诡道,本无可厚非,可常乐不过十四岁的孩子,却是在什么时候悄悄走上这条路的呢?
正在常坞游移不定间,常卫介突然道:“自然是可喜,杀敌斩恶,岂能有彷徨之刃?”
常卫介一句话,已经把陆湘南归类为“恶”了。池铭却并不反驳,只是安静地听着。于是常卫介继续说:“况且,你们这次来到我们镇州,不也是使遍了手段,耍尽了阴谋吗?”
从池家到这儿开始,所有表面上的客气,言语里的奉承,至此终于被常卫介全部撕了开去。池铭知道终于说到正事了,但他却不急于开始,反而对着常柳道:“伯父,侄儿从盛州至此,旅途困顿,想先歇息一晚,那件事明日再说,不知可否?”
常卫介最讨厌拖拖拉拉,正待要把池铭的提议挡回去,一旁的常坞却微微抬手阻他,并且用下巴示意他看着父亲。果然常柳微微沉吟,便道:“这是自然,我早已叫人备好了房间,等待会散了席,三位贤侄以及随同的将士们便可歇息了。”
常卫介咬了咬牙,他总是觉得父亲过于死板也过于软弱,虽然他们常家和池家当初共同征战,可天下已经清平了十年,池家处处针对常家,现在还何须对他们讲当年的同袍之义?常坞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或许整个镇州除了死去的母亲,就只有她是最了解父亲的。她知道父亲所做的决定,都必有自己的计较。作为无用的女儿,只要尽力去帮助他便好了。
池铭举起酒杯饮干示敬,并道:“那小侄便先行谢过了!”
池邻儿也紧随其后敬了一杯酒,随后向着还在台上的陆湘南勾了勾手指。陆湘南虽不情愿,但还是一扭头,几个纵跃便跳了上来,然后拿起自己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池邻儿满意地笑了,然后摊开圆嘟嘟的手。陆湘南看到池邻儿这一举动,顿时涨红了脸,头也埋了下去。池邻儿却浑不在意,继续把手摊着,好似一片白花花的沼泽。陆湘南紧咬着嘴唇,一丝血迹流了下来,但他终于还是把“一池春水”放到了池邻儿手里。池邻儿一反手,便把短剑收了起来,淡然道:“无能也该有个限度吧?”
陆湘南心里猛地“咯噔”一下,这是在台上时陆湘南对常乐说的话,这时池邻儿把原句招呼在他身上,羞耻顿时烧遍了他全身。池邻儿却又说道:“记住今天,因为除了你,没人会帮你记住。你天生便笨,就像我天生是个侏儒,所以变强是你唯一的选择。”
宴席还在继续,常乐已经被人扶回了房间。他靠在床上,一边吃侍女放在床边的肉食,一边看着渐渐西下的日头。
今天这一战,似是让他体悟到了迪启所行之事的一星半点。至少他有点明白自己的身体了,这幅身体绝对不是一个旧神该有的。
旧神和新神除了所拥有的力量不同,还有便是身体体质的区别。新神的躯体无论在力量、速度、硬度还是愈合能力上都远远强于旧神,然而,常乐此时的身体却好像比新神还要可怕。
其实之前陆湘南那一剑是真的伤到了常乐的,那些飞溅的血也是真的。可几乎在受伤的同时,他的伤口便开始愈合了,新肉像潮头一般翻涌出来。这恢复能力自然是有限度的,比如若是陆湘南之后使的“一条鞭”,那常乐便完全挡不住了。可即便这样,这份恢复能力也足够骇人听闻了。
这种躯体,让常乐想起了书中看到的偏居在天下尽头的异兽一族。
就在常乐胡思乱想的时候,门忽然开了。常乐以为是伺候他的侍女,便要问是不是他爹找他,可还未开口,就看到一张圆嘟嘟的脸儿,上面一点小嘴儿,正在轻轻地掀动:
“秉烛夜游,共将金银烹狗。”
池邻儿双手反在身后,缓缓走向常乐,嘴里念着从未听过的词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