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梦境,云雏在这片漆黑中不停奔跑,却不知自己要去哪里,连目光都被拦在黑暗之中。她试图回想自己这般奔跑的意义,思绪却像被粘稠的黑暗浸染,什么都无法想起……
“阿姐!”突如其来的声音唤醒了云雏,她猛然自龙床上坐起身来,用袖子擦了擦鼻尖不知为何渗出的汗珠,心中如释重负。终于暂且离开那个暗黑不见天日的地方了……
“阿姐!”云雏的寝殿外又传来云城急切的呼喊声,“阿姐,你让我进去,我有话要说!”
云雏用手指捏了捏眉心,无奈道:“栗儿去看看殿外可是阿城?”
一旁远远立着的宫女磕了个头默默出殿门去,片刻返回,道:“确是明王爷。”
“既然是他,便让他在偏殿候着吧,不知这大清早的有什么要紧事。”云雏伸了个懒腰,立刻有宫女走上前去服侍她更衣。
云城焦躁地在偏殿踱步,直看到云雏打着呵欠迈进偏殿才稍稍平静些。
“阿姐,我今天找你有事要说!”
“那便说吧,”云雏拉了他的手腕往殿内走,道:“看你这样必定没用过早膳,陪阿姐吃顿饭如何?”
云城的手不自觉攥紧,“阿姐,我觉得还是先不要用膳为好。”
“哦?”云雏不解,笑着挤兑他:“对我们阿城来说,什么事能大过用膳的?”
云城急得面皮发红,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又忍住了。“阿姐,让他们都下去,我要跟你单独说。”
“行了,没听见明王爷的话吗?都下去吧。”云雏挥手让宫人散去,另一只手依旧拉着云城的手腕往殿内走,“什么事都无妨,用膳自然是重要的。”
姐弟两人紧挨着坐在摆满食物的长桌前,云雏边拿过面前的碗为云城盛汤边道:“虽然先贤说:‘食不言,寝不语’,然我向来讨厌这类束缚,今日我们姐弟二人便不依了这些礼数如何?”
云城接过汤碗,道:“自然是好,我也许久未与阿姐一同吃过饭了。”
云雏笑着点点他的鼻子,道:“你这小猴子,今日到底为何来找我?”
“是这样的……”云城委屈地吸了吸鼻子,道:“我昨日见那个徐南铮了。”
“嗯?”
“他与一名女子在徐府花园里搂搂抱抱的,亲密地很!”云城鼓了腮帮子拼命告状,“他不是个好人,阿姐你莫要信他!”
“哈哈我还当什么呢,原来是这事儿。”云雏拍拍他毛绒绒的脑袋道:“阿城今年有十三岁了吧,也是到了情窦初开的时候了。”
“不是,阿姐你听我说,是那个……”云城不满地瞪她,“那个奸臣敢骗你,以后肯定要篡位!”
“莫慌莫慌。”云雏依旧笑着,“阿城要相信南铮,他是好人。”
“他不是!阿姐……”云城心里委屈地要哭出来,不明白自己阿姐为什么不信自己,他明明是亲眼看到的啊!那个人之前还对阿姐说会永远待她好,转身便去和其他女人卿卿我我了,他绝对不允许自己的阿姐被那个人伤害!
云雏不动声色地看着云城面色由委屈变得坚毅起来,伸手捧了粥碗慢慢地喝着。这孩子倒是有些长大了,虽然行事还是毛躁。
“用过膳便回去吧,我记得你今日有马术课,莫迟到了。”云雏放下粥碗,唤来宫人净手,然后转身向外走,“朕也该去上朝了。”
“是。”云城乖乖向云雏行了一礼,踌躇了一下,复又坐下吃起点心来。阿姐宫中的点心还是如此美味啊……
云雏在上朝的路上忍不住翘起嘴角,傀儡都已牵好丝线,接下来她只要看戏便好了。她抬头看了看尚未完全落下的皎月,心中清明一片。
大臣们早已立在殿中,左右排列有序。待云雏迈入殿中,便纷纷跪下,齐呼万岁。
云雏道了声“平身”,迈步走上龙椅,稳然坐下。
未及宫人喊出:“有事启奏,无事退朝。”便有大臣走上前,行了一礼,道:“启禀陛下,臣有事启奏!”
“哦?”云雏懒懒地抬眼望他,似笑非笑道:“爱卿似是有急事。”
“回禀陛下,臣所言实乃十万火急的大事。”
“容。”云雏理了理袍袖,正色道:“详细说。”
“回禀陛下,臣近日于密河上游的密探来报,说……说河水被人截流,大多流入新挖的暗道,原先的河道竟大半干涸!”
“此事已查清?”云雏悄悄地摸上左手腕间的镯子,心中百转千回。“这般阴损的事需要消耗的人力物力必不在少数,然消息却被封闭地如此之好,着实蹊跷。”
“陛下所言极是,此事是何人所为,臣等还在调查,然而收效甚微。”
“勿慌,着当地驻军协助尔等便是,南铮你怎么看?”云雏依旧捏着那只玉镯,微微的暖意自她的指尖蔓延。
徐南铮往前走了一步,对着云雏行了一礼,道:“自是应当,臣稍后便与陈大人做兵权交接,陛下以为如何?”
“也好,临江三郡的军士便先由徐林暂领,另外让你手下的徐远也一同协助他吧。”
“是。”南铮与徐林双双低下头下头又行了一礼,退回队列。
“可还有本要奏?”云雏抬眸瞥了众臣一眼,又道:“若是无事便都散了吧。”
“臣,有本奏!”大殿的角落里突然传来一个低哑的声音,随后一位着青衣的中年男子快步走出,对着云雏遥遥一拜,“臣近日在京城之中发现乱臣之女出没,业已查到其下落。”
“哦?是哪位乱臣?”云雏悄悄往南铮脸上看去,却没发现什么情绪波动。她心道:也是,若是这般便令他慌了阵脚,他便也不是徐南铮了。
青衣男子拱手道:“回禀陛下,是前朝戍边大将军秦牧之女。”
“竟是将门之后。”云雏微微皱了眉,道:“可知其来意?”
“不知。”青衣男子面无表情地答道,“只知其住在京城一处宅院里,其余却是不知。”
“此事便交与京兆尹府办吧,切不可用大刑。”云雏想了想又道:“张爱卿怎么看?”
刑部张哲一自队列中走出,拱手行了一礼,道:“回禀陛下,臣以为不妥。”
“哪里不妥,直说便是。”云雏做了虚心求教的姿势,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是,臣以为大刑不可免,且秦牧勇猛世人皆知,其女必非易与之人……虽秦牧狼子野心败坏朝纲,然其在军中的影响力确实非同一般。”
“所以?”
“所以臣恳请陛下将此事交由刑部来办,臣怀疑乱党不只一人,甚至是一个组织。”
“卿所言不无道理,便按你说的办好了。”
“是。”
……
早朝之后,云雏吩咐宫人留南铮在御书房等她。南铮心想,早朝之上云雏摆明了要了他临江三郡的兵力,约占他手下总兵力的三分之一,其中用意还需亲自问问她。
“哟,你来了啊。”推开门,云雏正捧着杯热茶坐在暖凳上看他,“你可算来了,许久未见,陪朕到御花园走走。”
“是。”南铮走上前去扶起她,又从宫人手中接过厚重的披风,仔细为她系上。“天气渐寒,当多注意些,莫要让寒气侵体。”
“哈哈放心,我这身体结实得很。”云雏笑着拉住他的手,两人一路往御花园走去。
正是寒冬腊月,雪也下了好几场。抬眼望去,满园俱是银白一片,间或有三五株梅树上的梅花正好,染香了一大片雪地。
云雏最爱似冷月藏流火的腊梅,当下便小跑过去折了几枝,宝贝似的笼在怀里。
“陛下还是最爱这花,为何不让人多种些?”南铮立在她身后为她拂去肩头上的碎雪,一身红纹黑衣在雪地上愈发打眼,也让他整个人多了几分绝世独立的感觉。他本就生得极好,这般风景下竟能让人看痴了去。
云雏闻言转身看他,刚想说些什么,忽见他这般模样,忙别过身,随口说道“它是好,我也爱,但我的御花园却容不下它。”
“嗯?为何容不下?”南铮不解道,“此地地界并不狭窄。”
“因为这里种满了阿城的兰花,你知道他喜欢兰花喜欢得紧。”云雏蹲下身轻轻拨开梅树下薄薄的积雪,雪下满是兰花的残枝交错。
“你竟真为他种了满园的兰花,原先的梅林已被砍得七七八八了?”南铮觉得有些东西一闪而过,却抓不住重点。“阿城又耍小孩子脾气了?”
“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种的。”云雏笑着摆摆手,道:“梅林是好,对我来说却不如一株梅树洒脱,可惜我过了这么多年才明白这么一个浅显的道理。”
“几年不见,你竟变了这许多。”南铮轻轻叹了一口气,“莲华,今次喊我来怕是不止随便逛逛这么简单吧?”
云雏递给他一支腊梅,道:“几年不见,你的心思却还是如此通透。”
“无妨,直说便是,陛下需要我做什么?”
“第一个,便是此后不要进宫来见朕。”云雏抱着梅枝顺着小路往前走,“嗯”南铮默默应了一声,紧紧跟在她身后,紧张地盯着她懒散的脚步,生怕她一个不小心便摔倒了。
“第二个便是你手中江阳八郡的兵符,交给阿城吧,他多少也该历练历练。”
“……是。”南铮沉默一瞬,平静地应下。若这是她希望的,他无论如何也会去做。
云雏毫无所觉地继续说:“不过他刚封王爷没几个月,兵法学了不少,御下却是不行。”她顿了顿,道:“你向来擅长这些,往后三年便由你来辅助他,务必使他成长起来。”
“这个倒也不难,陛下放心。”南铮垂下头,目光晦涩不明。
“第三个,听说你府中新近纳了美妾,朕将淮峰十郡的兵符赠你作为贺礼,祝你们……白头到老吧。”云雏转身笑着拍拍他的脸,道:“往后便收收心吧,你也该有家室了,不然教我如何对得起已故的徐太傅。”
“她是我在路上救下的农户之女,因父母双亡兼之无依无靠所以被我收留,并不是……”南铮面上苍白如纸,急忙解释道:“我与她并无情愫。”
云雏面上笑容未改,“与朕何干?这么些年朕也想通了。你这般人物确不该入这后宫囚笼,我亦不愿舍弃这皇位,如此,今生便只做君臣不好?”
南铮勉强弯了嘴角,道:“也罢,你为君,我为臣,再好不过。”语毕松开紧握的双手,手掌中一朵腊梅引火而开。年少初遇常在我心,多年不减于你深情。南铮想,以后大概再也没机会站在那人身边,看她懒散地笑,看她温和地笑,看她漫不经心地笑,亦再无可能听她说起喜欢二字了。
思及此,南铮只觉得眼前烟雾缭绕,忍不住走上前去认真地抱住云雏,道:“莲华你莫生我气,我……我愿意入宫的。”
云雏冷笑一声,面无表情地推开他,“朕说了,由你辅佐阿城,十天之后便离开京城。”
“莲华……”南铮定定地看着她,道:“你在生气?”
“并非生气,只是有些心急。”云雏不再看他,转身独自前行。“你回去吧,朕自己走走。”
南铮未答话,也未离去,只在原地默默地看着她的背影,愈行愈远,挺拔坚韧。像极了院中仅存的几棵梅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