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万人大会，撑死了三千人，不过还是座无虚席，塞得满满的，连过道都站满了人。这就是个电影院，音响效果不错，快节奏的流行歌曲，响声震天。人们点头哈腰打着招呼，谈天论地相互扯淡。贺兰挨着李学娟坐下了，呆呆地望着舞台，前面巨大的屏幕，正在回放精彩的瞬间，全是公司的宣传片。万人大会人数上的缩水，以及参会资格标准的下降，对贺兰的心理影响是明显的，自己为了参加大会，承担了巨大的风险，不仅仅是金钱上的，还有感情上的，祥子都说自己只认得钱了，没想到自己强烈的进取之心，被李学娟轻描淡写地融化掉了。这让贺兰苦恼，在得到经理这个职位后，没有卖掉一件产品，没有拉到一个人头，她感到莫名的失落。她始终拒绝正视被李学娟牵着鼻子走的事实，但是仔细想想，事实就是事实，李学娟就是不老实。
音乐停止后，全场鸦雀无声，舞台上跳来个男人，脸上印着一道灰色的疤痕，貌似个武大郎。他理了理宽大的西装，奋力举起他那短小的胳膊，鸭子般喊道：“计划，计划，计划，请大家跟我大喊三声，计划。”他话音刚落，全场爆发出惊天动地般的三声巨响，那声音整齐划一，好像事先排练过。武大郎稍作停顿，继续说：“两年前，我还是个农民，在老家耕地，现在，我成了老板，成了百万富翁，大家要是不相信，开完会出门瞧瞧，停在门口的红色宝马车，就是我的，我成功了。”说完，再次举起他那不太体面的拳头。全场即刻响起欢呼声，起哄声，一浪接着一浪。
也许是被现场的气氛感染，武大郎竟然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说：“起初，加入这个事业的大家庭，我没有少吃亏，也是该得的，都是瞎忙乎。一天的时间，我跑遍了整个村，一百多户人家，浪费的口水，一盆一盆的，跟人家讲，跟人家说，跟人家聊，没有一个人相信我，人家说我是二流子，是骗子，说我不务正业，说我地都不会种，能干什么好事。我没有泄气，没有趴下，反倒是下了更加大的决心。我当时的想法是，等我发了财，穿着高档名牌衣服，开着宝马车，带着几个保镖，往村口一站，他们就会后悔，他们就会巴结我，他们就知道我的事业是多么的大，到那个时候，他们除了眼红，还会是什么？铁了心后，我卖掉了水牛，卖掉了小麦种子，卖掉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我要把钱花在更有用的事上，钱，要用在刀刃上。要牛干什么？要小麦种子干什么？如果我的事业足够大，卖地卖房子，卖老婆，我都敢做，做大事，不能留后路，这才有没完没了的动力。开玩笑的，老婆是不能卖的哈。我的梦想是发财，不但要自己发财，还要带领全村人发财。怎么发财，找机会发财。金新公司给了我机会，生命进化粉救了我。我抓住了机会，就像抓住了牵牛的绳子。话说回来，还得肯吃苦，还得靠勤奋。我最初的计划就是，凑钱，囤货。钱凑齐了，其实也可以小打小闹先搞起来，一件一件卖产品，有了经验，再多投钱，也不是不行，但是我不同，我要站得高，要跑得快，要赌就赌身家。有了钱，就囤了货，就得想办法卖了。再说一回，卖东西，手上不能没有东西，光靠耍嘴皮子，是不能让人心动的，大家记清楚了，要囤货。囤货是囤货，不了解产品，不学习销售技术，也是不行的，就好比买了一副好看的麻将，你不懂怎么打，那也是白塔。怎么学习？参加培训，听课，开会，都是最好的办法。我们这次万人大会，就是上大课。我参加了八十八场培训，三十三场小课，记录就写了整整十本。什么是计划，这就是计划，把想法写下来，照着想法去做。光把想法记下来，你不去做，不把想法变成事实，变成钱，那是瞎想，光想不做，那是空的。我把人分成三类：第一类是陌生人，第二类是熟人，第三类人是亲戚、朋友，不同的人，用不同的办法对付。这就也是计划。对付陌生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看，带他看，别急着跟他讲产品，别急着拉他入会，一般人家都不理你，就让他看。时间长了，他自己就要求入会，为什么？他天天看着隔壁的邻居，三姑六姨，一起光屁股玩耍大的伙伴，大包小包往家提东西的时候，他就动心了，为什么？他眼红啊，他不能光看人家赚钱啊。要相信榜样的力量，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熟人一般都好对付，这类人在我的说服下加入了，但是，他们在原地打滚，不会往前走，怎么办？你要跟他们拉家常天，打麻将，有事没事跟他们吹牛，跟他们讲方法，说话还不能太专业，在田间地头做生意。要把这些人，变成跟你一样有决心的人，让他们再去拉人，搞大团队，这比你一个人忙乎，效果好多了。要相信团队的力量，团队的力量是无穷的。大家千万别不在乎亲戚朋友的爆发力，你要是把亲戚朋友都培养成了经理，你想想，会是个什么后果？要让他们死心塌地跟着你干，你就得死心塌地培养他们。现在，我的团队已经上了轨道，基本上不用操心了，我还不能停下来，还是坚持拜访，每天三十个人，一年来，一天都没有断过，这也是我的计划。到现在为止，我的团队已经破了一千人，但我的理想是一万人。这也是计划。我要感谢我的上线，尊敬的杨英女士。各位兄弟姐妹，让我们一起发大财吧。”
武大郎激动万分地讲完后，瞅着台下的观众，深深鞠了一躬。全场轰动，大家被不可思议的演讲打动了，感染了，先是断断续续的掌声，接着越来越密集，就像往烧开的油锅里泼水，足足持续了十分钟，震得天花板摇摇欲坠，不停地掉渣渣儿。对贺兰来说，她激动不起来，她在痛惜自己的钱，痛惜对祥子的感情，在琢磨李学娟从头至尾是如何把自己引进门的。
接着发言的是个老女人，戴着眼镜，头发花白，她扶了扶眼镜，瞅着手上的稿纸，一字一句，冷冰冰地说：“尊敬的各位领导，尊敬的各位同仁，尊敬的各位来宾，我不想发财，我只想实现梦想，那就是突破传统的销售模式，另辟捷径，走一条适合中国国情，而且，和国际接轨的销售之路，那就是家庭式滚动销售模式。为了摸索这套模式，大学教授我不当了，稳定高薪的工作不要了，丈夫也跟我离婚了，对于一个有理想，有追求的人来说，这是值得大家首肯的。在这条艰苦卓绝的追求之路上，我呕心沥血，探索了十五年，终于开花结果了。我把研究成果应用到我的团队，经过反复试验，获得了令人满意的效果。现在，已经有八十八个家庭，在我的麾下效力。令人惊喜的是，我的销售理念和金新公司的销售模式不谋而合，这真是人类营销史上的奇迹。到底我这套模式，是个什么东西呢？所谓家庭式滚动销售模式，就是以家庭为单位销售产品，它具有显著的中国特色，以一个家庭带动另一个家庭销售产品，无限复制。在这个理论前提下，我成功的秘诀是，复制，无限复制。我请大家联想一下，全中国有多少个家庭？全国十三亿人口，以五人为一个家庭，有两亿六千万个家庭，我们不贪心，只要做够一千万个家庭的生意，各位同仁计算一下，那得开多少张卡？再保守一点，我们只做一万个家庭的生意，那得开五万张卡，一张卡八百块钱，总共就有四千万块钱，这还只是开卡，要是算上产品的销售额，多少钱，不用我给你们算吧？这就是家庭式滚动销售模式的魔力。所以，我恳求广大同仁，推广我们的经验，复制我们的经验，向固步自封、不求进取的传统销售方式发起挑战。胜利属于我们，胜利必将属于我们。总之，家庭式滚动销售模式，是销售产品的最高技巧，是人类智慧的结晶，是GDP增长的动力，是中国营销人对全球营销界的伟大贡献。我要让我的家庭式滚动销售模式冲破国门，走向世界。我的发言完了。谢谢大家。”这次，全场响起了口号声：“复制复制，复制复制，复制复制。”
会议结束了，贺兰疲惫不堪，在小惠的诚心搀扶下，勉强走出会场，她好像刚跑完马拉松。如其说来听课，倒不如说来反省，她强忍着眼泪，把在证券部奚落祥子的话，细细咀嚼了三遍，一句都没漏下。祥子当时该是多么的伤心啊，他怎么料想得到，那些话是出自老婆的口，他回家的时候，肯定哭了。她冷眼瞅着身边和蔼可亲的李学娟，怎么都无法跟骗子两个字扯在一起。她怎么会是个骗子呢？她努力回想最初见到李学娟的情景，努力寻找破绽，却发现什么都迟了。她想起了老公的话“你是从一个泥坑，跳进了另一个泥坑”。这，又像是经历了一场洗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