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看他的左手!!!”
“被诅咒的恶魔!!!”
“他是带来灾厄与不幸的鬼!!!”
“我们村庄的灾难就是他带来的,杀了他、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这个恶魔,要不然我们都要死!!!”
“杀了他……!!”
在那一片黑暗之中,我听到这样的声音。
我躺在冰冷的地上,身体因为疼痛而没有一点的力气。我勉强的把头抬了起来,无数把我围绕起来的人影如同惊鸟般散开,我看得到他们瞳孔中闪烁的光——只有恐惧和仇恨。
“这个恶魔醒了!!!快逃……”
“不要害怕,他现在还动不了……”“天啊、感谢那些哥布林……”
“杀了他……杀了这个恶魔!!!”
“杀了他……”
我听到他们的嘶喊,声音中透露出的恐惧还有仇恨,他们的目光一动不动的凝视着前方、看着我,他们没有说名字,可我知道那是在说我。我也静静的看着他们。
自我从出生自现在,我已经听过太多太多类似的话了、见过太多太多类似的人,他们用仇恨宣泄出心中的恐惧、冲着我大声的嘶吼这,“杀了这个魔鬼!!!……”之类的话,可是我每一次都活了下来,所以我并不害怕。只是这一次,这一次大概真的就要死了吧,那只该死的哥布林,给我在左手上狠狠的来了一下。我杀了它,自己也受了很重的伤,已经没有逃跑的力气了,只是我依旧不害怕。
我把目光移到自己的左手,看着它——赤红色的血肉上攀扎着一道道青墨色的血管,像是一条条狰狞的恶兽蔓延而下,而那比普通人要修长近两指的手掌、尖锐狭长的指间则更像是那些凶兽们吞吐着它们的獠牙,它们再像外人展示它们的凶恶和可怖,却在吞噬着我的血肉。
那本该是有一条锁链的,从大臂一直到手腕,那些恶兽被困在其中,只是它断了、它们跑了出来,像是饥渴之至的吸血鬼,不断的吞噬着我的生命力,我能感觉到它的流逝。
算了吧,我如此想着,不过只是死亡。或许死了以后就什么也没有了吧,没有人人害怕的恶魔,没有被诅咒的鬼,没有那只狰狞的手,没有无尽的噩梦,也没有我——不再有我……
其实仔细一想,死亡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好的,至少我不知道活着有什么好的。就好像是你走在一条看不见尽头的冗道上,没有光,只有你一个人,脚下是极其浑浊的泥泞,头上是滂沱沉重的大雨,而前方是迎面而来狂暴的风,你就是要在这样的环境下一个人朝着前面看不到的尽头向前走着,每一分每一秒都好像是被拉伸的线蔓延的无限的长。
这条路我走了十二年、或许是十三年、十四年,或许是更长一些,自便我从记事以来我便一直在这条路上走着,我想去寻找一个答案。
那是我在一本古籍上看到的一句话,‘世界上的人生下来都是平等,’并以此奉为信念,不断的在那条路上跌爬前行,相信自己与世界的一切人都是一样的,相信自己终究会走到哪条路的终点找到答案。
不过现在想想原来那只是在放屁,也许我在很早之前就走到了终点、找到了答案,因为不如所愿便固执的不肯相信,又独自在那迷路中反复徘徊,只是同那些不肯相信现实的人一样自欺欺人罢了。
如果是这世界真的是人人生来平等,为何有人生于富家子弟、又为何有人生于贫寒;为何有人生下来人中龙凤,有人生下来贱如蝼蚁;为何有人生下来天赋异禀,有人生下来愚钝笨拙;为何有些人生下来万千宠溺,有些人生下来孤苦伶仃;为何有人生下来便是一个人、而我,却又为何生来便是一只、鬼……
然后我便忽然醒悟了过来,或许生来公平的只是人,他们生来便公平的是人,那人‘公平’的那套道理对我并不管用,只是在不属于自己的道路上自欺欺人的走着,寻找着一个没有答案的答案。
因为、我生来便是、一只鬼……
“哒!!!”那是石块落地的声音,“啪!!!”那是石块硬物砸到我身上的声音,还有“咯吱”,那是我骨头在那些硬物的冲撞下裂开的声音。
这些声音透过我的皮肤、骨骼、血脉,清晰的传回到我的脑海中,即使是不用去看我也想得到那些被恐惧吞噬了的人做出了什么人可怖的举动,还有我的身体正在遭受着怎样的折磨。
只是我并没有感觉到疼痛,像是被麻木了、随着被左手吞噬掉的血液和生命一点点的流失,最后消失不见,只剩下无尽的空虚。就好像是这具身体本不属于我似得,只是能听到、看到,却感觉不到,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原本能够听到的声音也逐渐模糊,最后归于一片静寂。
我在那片静寂中准备、等待着迎接我的死亡,好似过了好久、又好似只是一瞬间,那片静寂中传来了一点声响,声音不大,我却听的清晰,就是一滴落在水面上的水,水面荡起圈圈的波澜。
“你们怎么能这般欺侮一个孩子,难道你们的年纪都活到****里去了么?!!”那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他可不是孩子,他是被诅咒的鬼,带来灾难的恶魔!!!”一群人咬牙切齿。
“哪里有什么恶魔,我看到的分明就是个孩子!!!”中年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恼怒。
“你难道没看到他的左手么,对,你看他的那只鬼手,这分明就是恶魔之手!!!嘈杂但却一致怒不可竭的声音喧然而起。”
我把眼皮勉强的给撑开,却看到眼前是一个魁梧的人影,他半蹲在我的身前,托起了我的左手,像是在端详着什么。我忽然害怕了起来,想把手抽回去,却使不出一丝的力气。
“喂,你在干什么?!!!”我听到一群人大声喊叫,想要用声音的大小来掩饰心中的恐惧,却适得其反的完全将他们的恐惧给暴露出来。
“我在看他的左手啊,不是你们让我看的么?”中年男子的声音变得有些慵懒。
“你疯了!!!快、快、放下,那可是鬼神之手,你这样随意的去触碰它会给我们带来不幸的!!!”
“你看,我们的村庄就是因为它才会被毁灭!!!!”
“不是因为哥布林么?”中年男子冷笑,“我在路上看到了那些哥布林的尸体,我可不认为那些数量的哥布林是你们可以抵抗的,你们能活下来可真踩了****运。”
“那也是因为它才会招来那些哥布林!!!如果不是那些哥布林,我们早就因为它而死了!!!”
“你们的意思是说,反倒是那些哥布林救了你们?”
我听不到那些人的声音了,然后听到中年男子大笑起来的声音。
“我看他的这只手无非就是长得难看了些,就被你们说成是什么鬼神之手,我看你们也生不得好生俊俏,难道你的眼睛没我好看就是鬼神之眼、你的鼻子没我好看就是鬼神之鼻、你的嘴巴耳朵没我好看那就是鬼神之嘴、鬼神之耳了?”
“那照我看来,你们那颗黑色的心,一定就是鬼神之心了!!!”
我听到人群中响起了惊恐的尖叫声,像是无数生锈的铁块相互割磨,尖锐及可怖。
“他、他一定是这个恶魔的同伴!!!”
“你们看他穿得这个样子,还敢去触碰那只鬼手,他一定也是一只恶魔!!!”
“杀了他、杀了他们!!!”
“杀了这些魔鬼!!!”
“聒噪!!!”那个黑色的人影终于把我的左手放下站了起来。
我努力的把眼皮睁得更大了些,看着他背身站在我身前从身后卸下一把修长的巨剑,身前面对的是无数用愤怒去掩盖恐惧的人。那在某一个瞬间,只是那一个瞬间,我好似看到他的手轻轻颤动了一下,剑身上像是闪烁起了光芒,然后是一道涟漪像是在水面般以他为中心向外扩散了出去,凸起不平的石块扬起尘土,在那一个瞬间过去之后恰巧停留在那群人的身前。
“滚!!!”黑色的人影把长剑插入地面,地面猛然颤动,先去被剑光掠过而变得平滑的地面生出无数的裂纹,又恰巧停到那群人的身前。
“恶、恶魔……!!”瑟瑟发抖的人群中不知是谁忽然喊了出来,然后争先恐后的跑开。
我用力的把头挪了挪,想去看清这个救了我的中年男人,而他却也同时转过身看着我,面容隐藏在兜帽之下。
“你可真是个奇怪的人,睡在地上就不怕着凉了么,你可千万不能睡着呀。”他看着我,忽然说。
真是个奇怪的人,我看着他,心想。
“喂,你一个小孩子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这里,离家出走了?”
“喂,把你的左手给我,”他从腰间解下一条锁链,托起我的左手,将锁链缠在上面,“如果痛就叫出来,但是可不要晕过去了。”
锁链将我的手完全缠住只后仿佛活了过了,像一只小蛇散出淡绿色的光,紧紧的缠住了我手臂上那些狰狞的凶兽。锁链变得炽热、然后滚烫,即使是疼痛的感觉已经在我的身上变得麻木,但我却仍然能体会到那种生死不能的痛楚,好像是一团烧灼在灵魂之中的火焰,只是一个瞬间便能听到我手臂上血肉焦灼的声音,能闻到其中污浊的味道。
手臂突然有血流了出来,几近是墨色的红,翻涌着令人作呕的味道。等到锁链上光芒消失的时候,那些在手上暴起的肌肉青筋也萎靡下来,我不再感觉到生命力从左手流逝而去。
“嗯、不痛么?”他诧异的看着我。
“……”
“其实是痛的说不出话了吧。”他笑出声。
“……”
“喂、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我想了想,然后看着他。
“难道是被打成了傻子,”“你倒是说句话呀。”
“难道是哑巴、聋子?”
“我没有名字。”我说。
“原来你不是聋哑人呀,”他吐了一口气,又变得诧异起来,“没有人是没有名字的,”
“哈,我知道了,你爹妈一定是对聋哑人,所以你才没有名字对吧,我看你这小屁孩倒是受他们影响都要变成聋哑人了,那我就叫你巴隆吧。”
“嗯,哑巴、聋子,这个名字可真好记。”他有些兴奋。
“巴聋?”我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是巴隆,”他用手指在地上写下了这两个字,“你见过那个人用那个‘聋’当名字的,太难看了。”
“我没有父母。”我回过神来。
“没有人没有父母。”
“可是我没有,我不是人。”
“你难道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你以为你是吴承恩写的《西游记》里的那只猴子?”他笑出声来。
“我不是人、也不是猴子,我是被诅咒的鬼。”我看着自己的左手、好像又有痛楚袭来,“谢谢你救了我,不过你还是走吧,我会给你带来灾厄。”
“你这人怎么也和那群人那般无趣,你是不是又要说你的左手是鬼神之手之类的?”
“你不相信?”
“我相信,”他把目光转向远方,好似在回忆着些什么,背影有些落寞,只是一会儿便又笑着看着我,眼神中有一些戏谑,“而且你手上的那东西可是我的,我要是走了,我的东西可要向谁要去?”
我愣住了一会儿,然后用力的用右手扣住了左手上的铁链,想把它给解下来,但仅仅只是触及到它,脑海中便泛起了巨大的眩晕感,锁链亮了起来,像是一团火链,开始烧灼着我的左臂,然后是巨大的疼痛。
“喂,你这个小孩子,真是不肯让人省心!”中年男人阻止了我解开锁链的举动,“你可是欠了我一条命呢,怎么可能让你死掉呢。”
我再没有丝毫的力气,脑袋里也好似被灌满了浆糊,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起来,我感觉到土地开始摇晃起来,好像是我的错觉,然后是模糊的视线中的远方荡起了烟尘,烟尘下是无数的疾驰而来的哥布林。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我好像看到中年男子好像扬起嘴角转过身去,拔起了地上的巨剑,说,“你马上就要欠我第二条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