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晨刚刚平息丹田内躁动的气息,用过夜宵,正值夜昼交替,夜最深沉时,洞府外的禁制被人触动,他不由下意识摸了摸小臂内藏的小剑,心踏实了些,打开府门一道缝隙。
看到来人,穆晨当场愣住了。
门外非是劫财的歹人,也不是近些日子殷勤来探的秀尘,更不是向来忌惮的素英仙姑,却是那许久未见的景嫣。
“晨晨这个时间到来,没打扰你吧。”
夜色中的景嫣圣女一袭白衣罗裙,素雅中透出三分空灵的仙姿,此刻她叩响禁制的玉手尚未来得及抽回,美丽的脸颊上带着局促,让她本不沾尘埃的空灵,有了人间亲和的美感。
“没,没!”穆晨慌忙大开府门,迎接景嫣圣女,却忘了身后凌乱的洞府。
景嫣圣女进门,环顾四周,不知何处落脚,穆晨顿时大窘,踢开椅子上放着的三口稀烂的道剑,连忙让座。
道剑落地,立刻有一柄断为两截。
景嫣圣女轻抬藕臂,用袖摆遮了红唇,颔首浅笑道:“呵呵,晨晨,听说在外山做杂役时,便是你鬼主意最多,你这是又研究何物呢?”
“红颜祸水,红颜祸水……红粉骷髅,红粉骷髅……粉红女郎,粉红女郎……”穆晨默念书中读来的道理,好让自己的痴相好看些,但从景嫣圣女笑若粉桃的娇颜,显然他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穆晨没脸面面对景嫣圣女,回身倒了一杯粗茶,献上,岔过话题:“不知师姐此时来此何意?”
景嫣圣女渐渐收敛笑容,正色道:“休怪师姐冒昧,师姐已经卡在凝灵七境三年有余,今夜丑时素英师叔通知我,说你可能破了壁障,踏入开灵四层境,可与我相合修炼丹鼎诀,便急急赶了来。”
“正是,不过我刚刚踏入开灵四境,还未来得及翻看丹鼎诀,恐怕要让师姐失望了。”素英仙姑属老狐狸的,对于她灵敏的嗅觉,穆晨早已有了预料,又是颇有好感的景嫣圣女问起,穆晨也不否认。
“无妨,今夜过来确定,我便心安了。”景嫣圣女微微点头,下意识伸出玉指,轻叩石桌。
杯中止水有了涟漪,景嫣圣女美眸凝视冷茶沉浮的茶梗,陷入沉思。
过了半晌,直到那茶梗倾倒向了一边,贴住了杯壁,沉了下去,她才从入定当中回过神,欲言又止道:“那不知秀尘师兄予你的那瓶灵丹,可曾动过?”
“不曾,因那灵丹承装的器皿出众,上还贴了两道灵符,我想定是珍贵之物,想等突破开灵大境时再用。怎么,有什么不妥么?”穆晨曾在一本书上看过,人在感到不安时,通常有些下意识小动作,比如抖腿,比如抱臂,又比如这扣指!
景嫣圣女的一反常态,让穆晨也有了不安。
穆晨借道袖遮掩,悄然摸向裆下,直到手隔着道袍,摸到了那串铜钱,他才渐渐镇定了下来。
景嫣圣女闻言忙道:“并无,只是那丹药霸厉,我担心你身子骨承受不住,如果还没用,便不要用了,倒不如慢慢修行,来的更为扎实些。好了,知你已破境,我就心安了,天色尚黑,我也不便多留……”
送别景嫣圣女,穆晨琢磨着话中的蹊跷,也未想出所以然来,索性取出怀中丹瓶,一不作二不休撕了灵符。
不等倒出灵丹,霎时有丹香从瓶口溢出,穆晨吸了一口浓郁芬芳的药香,顿时觉得骨头都要酥了。
丹香无法与肉香比较,是另一番的难以言喻的味道。穆晨说不上高低,他只知那狼肉拨动的是人的肠腑,这丹香撩动的却是心神,让人产生一种,恨不得立刻一口吞下的错觉。
穆晨记得,小学二年级,同坐曾用过一块香橡皮,他闻到那味道时,也是这种反应,甚至他还趁同坐上厕所,偷偷咬了一口,满嘴的碎蜡味,倒不是很好的回忆。
“橡皮和这丹药,香味虽然不同,但都同样的诱人,只是不知这妙丹,真进了嘴,是否也是一股子橡胶蜡味。”穆晨倒出丹瓶内的两粒灵丹,放在手中掂量,暗自嘟囔。
他手中的两粒灵丹,一粒金色,一粒紫色。
金色灵丹,金的金光熠熠,似有金光漫出。紫色妙药,紫的紫旭灿灿,仿若萦绕紫霞。
穆晨犹疑的将丹药放回丹瓶,却怎么都封不住丹香了,稍只片刻,药香弥漫整个洞府。
但凡过过苦日子的穷人,大都有一个习惯,即便食物变质了,或不小心掉到桌面,也本着不干不净,吃了没病的心态,自欺欺人吞下肚腑,其实说到底,无非就是穷病。
穆晨不但捡过自己掉的东西,甚至他儿时,还吃过别人遗弃的食物,于他想来,能写嗟来食的蠢货,定是没尝过挨饿的滋味,同活下去的基本本能相比,尊严又算的了什么!
如果说天下还有谁的穷病治不好,穆晨不敢说是唯一的一个,也能算出类拔萃的一员了,就算葛朗台、严监生在世,想必也不出其左右。
穆晨的穷病已经病入膏肓,深入骨髓,融进了他的骨子里,恐怕再好的丹药也没法医。明知丹中可能存在蹊跷,他还是怕药力散尽,糟蹋了宝贝,义无反顾的吞了。
吞的急迫,囫囵个进了嗓子眼,还没等吧唧出滋味,丹田内的灼烧的痛,便让他再无法思考。
穆晨丹田,火灼一样的热,扩散全身每一寸肌肤,如同千蟲万蚁在肌肤下,血肉中啃食,心满意足后,留下火毒,继续流串到其他地方撕咬,在他的印象里,除了五岁那年挨饿,便是这次最厉了,那灼烧仿佛随时会将自己融化,化作飞灰,羽化成为这天地间的灵源之一。
穆晨骇然,他大骇,却没办法。
穆晨骇然的不仅是痛苦,还有神智的混乱,他竟未注意自己何时撕裂了道衫,抓破了肌肤,但就算这样,仍旧无法缓解半分痛苦。
生命中最后的时刻,穆晨忆起了五岁那年,娘生病卧床时,自己捡到的半只烧鸡,那或许是他人生为数不多,最美好的回忆。
“可惜,那肥腻的鸡屁股,当时我没舍得吃,娘也没舍得吃,直到留的臭了,尝不出了原本的味道。那日逮住大鹅,我竟昏头的犯了富贵病,想到是师兄的大鹅,没忍心一口咬下去,可怜到死,也不知屁股的味道。现在想来,就算咬掉屁股,那大鹅应该也是无碍,师兄素来敞亮大方,应是也不会责怪……”
“与师兄,我也有对不住的地方,那日竹亭品茶,我恐师兄瞧不起,却是妄语了,我五岁那年根本不曾吃过猪肉,也只吃过一次捡来的烧鸡……”
“师兄留予我的‘情意’,我怕是也无福消受了。这倒不算遗憾,毕竟我已经体验过有钱人的生活了,只可惜不能留给娘亲,让她用这笔遗产也享受几天清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