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当开开玩笑调节气氛这一套,景秋是跟小苏学的。刚进公司的时候,小苏正办离职,有一个月的过渡期。景秋还在试用期,对公司的业务不熟悉,常毓让他给小苏打下手,帮他办交接。期间,景秋学了不少东西,获益匪浅。
小苏是资深设计师,在公司做得很好,离职是为了回老家结婚。未婚妻是富二代,死活不肯离开长沙来苏州,又说帮他在当地开影楼,这样,公司怎么挽留也没用了。也正因为如此,他对景秋毫无保留,把公司的实际情况和在公司的生存之道,跟他和盘托出。
他告诉景秋,在这样儿的公司上班,讲究的是八个字:“做事严谨,处世散淡”。
不论做策划还是企划,拼的都是创意。处世散淡,符合一般人对创意人才的印象,“你看看公司那些设计师的发型和着装就明白了,恨不能一个个都是艺术家!”但公司不是艺术基金会,养职员,不养艺术家,所以做事要严谨,“用公司的口号说,就是‘巨细靡遗’”。这样,同事才会觉得你靠谱、踏实,领导才会认为你值得信赖。
景秋听了,顿生“胜读十年书”之感。
从老郑的办公室出来,走到厅里一问,“人呢?”大家都伸手往安全出口那边指。
说是“安全出口”,其实,早已成了公司的吸烟室。楼道里整天烟雾缭绕,弄得像个窑洞似的,被隔壁公司投诉过好几回了。物业派人来说,根本没人搭理他们:“投诉任君投诉,香烟我自抽之。”公司工作压力大,许多人靠抽烟来缓解。其中包括高层人士,只能不了了之。还好租金不菲,物业公司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转去安抚隔壁公司了。
景秋走到设计师小梁身后,抓起桌上的烟和打火机,说声“借用一下”,揣进兜里,推开公司大门,便往安全出口走去。没走几步,远远就闻到烟味儿了。走过去一看,只见陈怡正抱着手靠墙站着,一脸的疲惫。香烟在她指间燃着,看那架势,根本不是烟民的样子。
一个平日不抽烟的人,烦闷到要靠抽烟来消解,景秋看了,心里不觉掠过一丝怜惜。不过,这可不是怜香惜玉的时候。他伸手拍拍口袋里的香烟和打火机,走上前去,说,“不好意思,你好像拿了我的烟。”
“哦,是吗?”陈怡有点儿讶异地说。接着,又不好意思起来,说,“对不起,我比较烦,出来的时候,随手在桌上拿了一包。没想到是你的,还给你!”
景秋接过她递来的烟,抽出一根,说,“借个火。”
陈怡这才回过神来,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递回来说,“真是不好意思,打火机也是你的。”
景秋接过打火机,点上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缓缓吐出。他不是烟民,但抽屉里一直备着烟,偶尔也跟组里的同事一起抽根儿烟,聊聊天儿。他把香烟夹在指间,对陈怡说,“阿广脾气不好,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我没往心里去,要不早就气死了!”她也吸了口烟,说,“明明是他不可理喻,偏要说我无理取闹。几次闹下来,你们公司的人都给我起了外号了。”
“是吗?”景秋轻描淡写地说,“我怎么不知道?”
“算了,林经理,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好吧,我知道。不过,那个外号起得不对。”景秋朝向下的楼梯望了望,对面的墙上,有个金色的“23F”标志牌。
他猛地回过头来,盯着陈怡说,“你只是一个被工作弄得焦头烂额的女孩儿罢了。他们那样说你,很不应该。”
对方沉默。
景秋接着说,“我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大型国有企业的综合部打杂。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抱着一堆资料,到处找人盖章。盖章多简单:拿出公章,沾上印泥,对准了盖上就行。对得不准也没关系,有个红印子就好了。整个过程不超过十秒钟。可是,有时候为了盖一个公章,我要来回跑上四五趟,或者等上好几个小时。还有些时候,自己也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就是不给盖。我一直纳闷,他们怎么能发明那么多不给盖章的理由!现在想想,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后来呢?”
“后来,我离开了那家公司。”
“你是在劝我辞职吗?”
“当然不是!”景秋笑说,“我做梦都想去甲方工作。如果你要辞职,我愿意跟你换!”
陈怡笑笑。
“我是想说,跟人合作是件麻烦事。它既意味着有人帮你,也意味着你要依靠别人。而对方是否配合,直接关系到工作的成败。很多时候,凭我们单方面的努力(不论你多么努力),是成不了事儿的。所以,碰上这种事儿,你不必苛责自己。”
“谢谢你的安慰。”陈怡叹了口气,说,“不过,要是有这么个章,就是盖不上,你怎么办?”
“事实上,有很多章我都没盖上,呵呵。”景秋笑说,“我没有自责,因为自责于事无补。”景秋吸了一口烟,说,“你知道我是怎么做的吗?我去请教曾经盖上过那些章的人。促使我离开那家公司的,不是有些章盖不上,而是他们告诉我,很多时候,就算你资料完备、手续齐全,还是得给经手人报销一叠票据才能在A4纸上盖上一个红印子。我那时刚出学校大门,接受不了这样儿的社会现实,就辞职走人了。为了这事儿,我爸半年都没有跟我说话。”
“林经理,现在的问题是,我也有个章盖不上。请问,能请教请教你吗?”
“别这么说,这是我的荣幸。谈不上请教,我们可以讨论一下。”
景秋把烟头扔进墙角的易拉罐里,眨了眨眼睛,说,“我们能换个地方说话吗?这烟把我的眼泪都熏出来了。我平常不抽烟的。”
陈怡笑了,说,“这烟不是你的吗?”
“不是,”景秋看看手里的烟,“是前台小马的。”他从兜里掏出小梁那包,说,“你看,为了跟你说话,我还做了两手准备。还有,别叫我什么‘林经理’了,听起来好像在叫别人!如果你不介意,可以跟他们一样,叫我‘景秋’。”
“我常听他们叫你‘秋哥’。”
“比我大的(包括年龄和职位),都叫我‘景秋’,年龄比我小的叫‘秋哥’。论年龄,你也该叫我一声‘秋哥’才是。但你是大客户代表,当然比我大,所以享受VIP待遇,叫我‘景秋’就行。”
“谢谢。不过,我觉得,还是叫‘林经理’更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