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唐冠霖和唐景崧大眼瞪小眼的时候,门被敲响了。
进来的是老大的一批人,按着记忆里模糊的映像,唐冠霖以晚辈礼一一见过,而后垂手立于堂中的唐景崧身后。只是,他的眼光,始终在一个精悍黑瘦的中年人身上流连。
看过电视,听过评书,那几乎没几个人不认识大名鼎鼎的民族英雄——刘永福。
说起来刘永福也真是难得,生于田亩间,家贫体弱,丧葬了父母过后,甚至是连住处都没了。而后机缘巧合之下,被高人传授武艺,又加入了天地会,这才开始崭露头角。很快,立志于造反的天地会被满清击败,流落到越南境内,没两年,贪婪的法国绅士开始展示了对越南的垂涎。这也使得看不过去的刘永福率领自己的亲部黑旗军,狠狠的把法国绅士们的脸挨个点名打肿,连主将都干掉了好几个。这还不算完,在被自己便宜老爹唐景崧代表满清招安之后,配合着老将冯子材,漂漂亮亮的连续打了几个大胜战。
然而事情也算是峰回路转,满清政府转眼间就跟战败了的法国签订了不平等条约,明明是打了胜战却又赔款又退让。不仅如此,对外孱弱,对内残暴的统治者连续出了几张牌,剥夺了老将冯子材的军权,打发出去闲养起来,并且以宋高宗召回岳飞的气势,连续发布9道上谕召回刘永福。紧接着,将三千余黑旗军裁撤一空,只剩下不到三百的亲军,领了一个碣石的总兵。
2个月前,奉命入台协助巡抚邵友濂办理防务,被安置在台南。
按照历史的进展,这位猛将在台岛建国后任大将军,但是无粮无援,在耗尽了便宜老爹唐景崧留下的资源后,也只能在日军的夹攻下黯然渡海回国,而后立志于推翻满清,消极对待包庇农民起义,甚至不断在暗地里资助革。命党。
是以,对于他遗言里写的“.出治军旅,一生惟以忠君爱国为本。无论事越事清,皆本此赤心,以图报称.”唐冠霖一直都是笑而不语的。
没有谁是完人,这种矫情反而显得真实而可爱了些!
事实上他一直都想试试的,如果让全盛时期的黑旗军,在装备充盈的情况下在辽东跟日本人血拼,到底胜负会是如何?
“中丞大人,我们结伴来此,想请您示下台湾和澎湖的防务。”一个国字脸看起来阳刚正气的人,却明显有些讨好的味道。
唐景崧用手指捋过两撇小鼠须,不动声色的笑了两声,对着众人招呼道,“不忙,各位同僚都来看看,这个新式的火器。”
等到所有人都围住大书桌,方才显摆似得将宣纸摊开,给莫名其妙的众人讲解起刚刚学到的手榴弹的用处来。
“妙啊,扔到了倭寇身边,火药炸开了,那甭管多么神勇都以无用。真真是旷世神器,稀罕至极,可敬可佩!抚台大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更得此良器,守台无忧啊!”又是这个国字脸的家伙先拍上了。
众人一看不行啊,风头都让你抢去了,俺们混什么?
这下子更是没口子的称赞,也不管是谁设计的,反正把夸耀毫不吝啬的推到唐景崧身上去总是没错的。
人都不经夸!
唐冠霖却没有去理会这群马屁精。他很清楚的记得一句话,那就是混混的偶像韦小宝说过的,有本事的人从来不拍马屁,没本事的人到处拍马屁!
所以,他从始至终都是观察着刘永福的。
结果让他百感交集的是,刘永福开口了,不过说的却是这个火器杀敌的理念非常切合战场,某些情况下甚至可以逆反战局。更难得的是铸造工艺简单,实用性强,反而是丝毫没有提及便宜老子唐景崧的功劳来。
这老小子,是不是故意的,不会做人啊.
唐景崧倒没什么怪罪的意思,反而是乐呵呵的继续道,“不过,就怕士兵们用不好啊。”
一时间,屋子里怔怔的,没人接话。
唐冠霖有些奇怪,“爹,这是为何?”
唐景崧撇着眼,侧视着他,反问道,“这手榴弹能扔出去多远?”
这问题还真是没去研究过,自己也没碰过这玩意啊。不过想想解放军的考核里,好似30米及格,40米优秀的,那就取中间值好了,“按西洋的算法大概是平均35米左右。”
“那你知道排枪对射的距离是多少吗?”
“呃!”唐冠霖突然想起来了,这个时代的恐怖战术,那就是——没有战术!就算是威灵顿葬送了拿破仑的哪一战,也照样是运气爆棚了而已,根本没有任何值得效仿的惊艳表现!
受限于枪支的技术,射速慢,没有膛线,子弹还是圆球形的,一出膛就不知道跑哪里去,根本无法保证精准度。于是这个时候,就必须要用到密集度了,也就是排成一排或几排,敌我双方面对面站着火力齐射。
这也形成了近代战争史的一个奇观,排枪战,也叫做排队枪毙!
因为没有纵深,所以也就是用骑兵一冲就垮的程度。换而言之这个时代的枪战,事实上战斗力一般。
可问题是,现在是甲午啊,北洋在辽东战场上使用的,是英国亨利-马提尼步枪、德国老毛瑟枪(1871年式)、法国哈乞开司和美国的雷明顿枪等先进的单发后装线膛枪,那么还要用这种老掉牙的战术吗?
不过唐景崧可没去管他在想些什么,仍然是自顾的说下去,“举个例子,汉阳造的老套筒(仿造德国1888步枪),射击距离1800米,有效距离是500米以内,然而精确距离不到100米。所以,在战场上,在敌人还有1百米左右,我们的军队就溃散了,轮不到手榴弹发挥的余地。”
不同于唐景崧的长吁短叹,唐冠霖的脸上却是写满了莫名其妙。见老爷子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了,他转眼看看周围,所有人的脸上,或是怒其不争,或是脸红耳热,不一而足。
我说哥几个,不打哑谜了成不?好好的玩耍成不?
“让我来说吧。”人群里挤出来一位浓眉大眼的家伙,清了清喉咙,复又重重的叹了口气,“就以辽东战场为例,野战大概可以分成两种情况。第一种是敌人未进入有效射程,只要装作要往前冲,北洋军就会一片大乱,或者闭着眼睛争先恐后的把枪里的子弹都射出去,而后扔下枪往回跑,或者连枪都不打就开始跑。这个时候趴在地上的日军就爬起来开始追赶,战事就这么结束了.”
没有理会‘两耳不闻窗外事’而显得目瞪口呆的唐冠霖,这个身着补服的男人惆怅着继续道,“第二种情况,是可以进行排枪对射,然而等日军提起刺刀开始冲锋,北洋军就立即溃散。没有例外.”
有些难堪的沉寂,半晌过后,唐冠霖像是要确认着什么一样,小心翼翼的出声,“.一次都没有?”
“一次都没有例外!”斩钉截铁的这么回答了。
恍如是一道天雷从天划落,重重的劈到不能自已的唐冠霖的头上,莫名其妙的麻痹感爬遍全身,将他整个人的所有骨骼肌肉僵化当场。
完全无法置信,这就是念叨来念叨去的“百年国耻”?这就是冠绝国人心中永远痛楚的“甲午之战”?
可是这种耻辱,总觉得不仅仅限于被日军击败,反而是这么的不堪一击的才是这个“百年国耻”的真正含义了吧!
尼玛,窝囊到家的玩意!这游戏我不玩了好不好,你不给我挂我就不玩了好不好?
PS…
巡抚:尊称中丞、抚台,自称本抚,当然面对皇帝,就是(狗)奴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