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
正月初五
正所谓“五日财源五日求,一年心愿一时酬;提防别处迎神早,隔夜匆匆抱路头”。每逢正月初五之际,各家但凡有些头面的门户,都早早开始准备事物,迎接财神,财神迎的早,来年运道旺。朱家作为当地也算的上是脸面人家,自然一早就开始繁忙。
“淑真?绿儿有没有见到淑真?”这温婉又夹带着些许急躁在其中的女声,从一向较为安静的西楼传来。
“回夫人,小姐应当是刚出去了。”丫鬟倒是立即给了答复。
“去给我喊回来,这马上就要去迎神了,人儿却没个影儿了,早上还巴巴的说定要来喊她,可见这跳脱的性子,跟拴不住的马驹儿似的。”这温婉的女声旁人自然便猜的就是这府上的夫人了,不是别人,却正是这朱家当家大夫人,朱李氏。
“是,夫人。”这边丫鬟搭了话儿,便转身要去寻人了。
“找我作甚呀?”一阵清爽愉快的音儿飘进了窗里,“今儿我又不想去看那个什么迎神了,可是行得?”随着这听着让整个人都忍不住轻松愉悦起来的活力,入门的却是一个粉嫩的小人儿,年纪十二三岁,娇红的袄子衬得人愈发娇俏,项子上挂着银锁银铃,手腕间挂着只银圈儿,梳着再平常不过的麻花辫儿,额上的发梢还挂着几滴汗珠儿。
“淑真,你这孩子,又跑去哪里了?”朱李氏一见小人儿进门,忙招呼坐下,“早上不是还说着让人务必来喊你去望一望么,怎地现在又反悔了?我这还真真亲自来看看你这丫头。”边说边持着帕子往小人儿面上擦拭,“这是溜去哪里了,这天冷还有汗当心染了风寒。”
“也没得去哪里,便是在后门看了一眼,不过那后花园梅花孤儿有了呢,我就绕着那看了好是一会儿。”滴溜溜的转儿的眼眸,似是有着什么主意。
“我问你什么呢?”朱李氏的右手食指顶上了那额头,“怎么又不肯去看迎神了?”
“既然爹爹不让女眷去看,我自然也不去了。”话是这样说着,小人儿身子却又扭了半边,活脱脱的不乐意的样儿。
“这不是让你在侧面偷偷看上一眼?你爹也是默许了的呀。”朱李氏哭笑不得,先前不让去,吵着闹着不应,现在好不容易的让看上,这磨人的小娘又不去了
“那偷偷摸摸的有甚意思,看也看不真,听也听不切,倒不如在后院数梅花孤儿去。”小人儿不依,又扭转回身子,“娘,为何哥哥他们就可以去前厅前面看,我却是不行,就是做学问,哥哥他们也没有我的强,这是为何?”
“淑真你是女子,女子怎么能抛头露面,定是在深闺当中的,等彼时淑真长大了,为你觅得一户门当户对的人家,娘这心愿也算了了了。”朱李氏拍拍小人儿手,哄道。
“我才不要好人家,娘。”听得这样话,再活泼的性子也不由得害羞起来,“但是为何女子就不可呢?教书的夫子门客都说淑真做的词儿不比哥哥们差的。”一向俏皮的眸子带着一丝不解与倔强。
“女子无才便是德,你去读书也不过是为了让识字,以后当家主母了,也能识得大体,不被婆家笑话,哥们儿去学却是为了光宗耀祖,可别以为着写的了几首小词儿就翘起尾巴来了,还差得远呢。男子们都是要做大事的。”安抚这粉嫩的人儿,朱李氏不想在这话儿上绕来绕去,她可是知道,这小人儿要是真倔强起来,她自是辩驳不过的,赶紧着又转回去话儿,“你当真是不去了?”如此这般多问,却是怕这小人儿刚应承下来,一会又改了注意。
“不去,不去了。”小人儿撇着嘴,“偷偷摸摸的看有多少个意思。绿儿,你去书房帮我将颜料纸笔备好,”又看了一眼朱李氏,“我去把后院刚看的梅花儿描下来都比偷摸看好的很了。”
“你这小泼猴儿,这还得为娘的求着你不成,你唯有拿起那纸笔时候才安分那么一晌。”这要去也是她吵闹的,不去也是她吵闹,还有着百般不乐意似的。朱李氏也是无奈。
“我去了,娘你且忙你的去吧。”小人儿挥挥手,却是带出小阵清风飒爽之意,颇似老爷那般劲儿头。说完她自转身去书房方向。
“唉。”喊也没得喊,叫也叫不住,骂不得,打不得,舍不得,谁让这小人儿最是着她疼,自小便聪慧可人,虽是带着那几分女儿小性儿,偏又惹人爱怜,随着家中夫子读书也是有模有样,时时获得赞赏,只是却更爱上了这吟花弄月,都言女子无才方为德,但哪家门面下闺秀不学上一点文墨,经得几分考究,传出好才名,更是嫁的丰厚,许也是好兆头吧。这些也就心底自己念叨,说是百转千回,也不过脑中一想,又念及后厅现在必然忙碌非凡的,又忙着起身前往。
书房里的小人儿手持着羊毫,却不急下落,眼角儿瞄到朱李氏身影儿从那边出了门,略微顿了顿,笔就重新回到了笔架之上。
“绿儿,”招手要身边丫鬟过来。
绿儿却是笑了笑,帕子掩着嘴角,“小姐莫不是让我去偷偷摸摸看看吧?”
“讨打!”朱淑真不由得呸下,“你这没大没小,都学会说主子了。”
“绿儿自是不敢,这是小姐你这行径走的没个谱,绿儿却是怕连带给家法了。”话是这样说的,绿儿却倾身上前,研磨起墨汁来,“小姐,这是画还是不画了?”
“你却是先去给我看看娘走了没,走到哪里了,”扯扯绿儿的袖口,朱淑真眨眨眼睛,今儿可是一年一次迎财神呢,方才拒了娘,这心底儿却还是痒痒的,爹爹也真是,为何女儿就不能光明正大的看了。
“是,我马上就去。夫人走不远的。”放下砚台,绿儿翘翘头,就笑着出去了。这绿儿却是比朱淑真大上三岁左右,自小便陪在淑真左右伺候,情份儿自然比不得常人,说话也自然许多,便是朱李氏也对这绿儿看得上眼,在其他丫鬟婆子面前,绿儿自然是有脸面的。
“快去快回呀。”这望着绿儿走出门去,朱淑真有点不安分的转来转去,刚才她确实是去了后院看了梅花儿孤儿,但也看到了一个更好的玩意儿,自己偷偷藏了起来,只是怕一会奴仆们忙碌起来,又给发现,娘一向不愿她随意出西楼,最多只能在西园走动几步,那玩意儿却是在东园,出入人可是比西园多很多,再加上今天要迎财神。朱淑真忍不住跺跺脚,真是,娘怎么还不去忙。
“夫人已经到后厅了,”正自己寻思,绿儿却已经脚步轻快的回来了,“小姐你倒是想去东园做什么?方才你可是应下夫人不去偷看迎财神的。”虽是会听从这小人儿的安排,但是规矩还是规矩,绿儿还是要顾着大体,不能让这全府都知道的磨人小娘儿闯了祸。
“我带你一起去还不行?”朱淑真听到朱李氏已经去后厅,笑容若昙花刹时绽放般,娇俏的实在喜人,“我就是去一次东园,绝不乱跑的。”
到了这个岁数的闺秀女子,家家都家法严格,每日除了去东园随夫子学习,或协爹爹整理文档,她便再不得自由,难得再出门却便大节才可走动的去,每日在这西园中,便是景色再美艳,却也会倦了,难得有个有意思的,她自然是坐不住了,连昨日央求去看迎财神就不愿再去,毕竟财神明年还会来的。
“当真?”绿儿瞅着朱淑真,热切的眼神儿似乎带着很强的急切。“到底是个什么急事儿,让你想望东园而去了。”话儿还没有说完,人已经被朱淑真拉着袖口往外走去,“等,慢点儿呀,这外面落雪了,再加上一件披风再去,若是惹了伤风,怕你过几天中元节就没得去玩了。”
到了书房门口,绿儿摆摆手,又反过来拉着朱淑真到房中,取出年前新做的褚红色披风,忙不迭给这已经因为这一下下的等待不满的粉嫩小人儿。
“好啦好啦,”绿儿忍不住嘴角的笑,外边不少人都在传着朱家小姐淑真的才女名儿,年纪轻轻便能画能诗,传的聪颖万分,谁人知道这调皮的性子,安分一个时辰都是极难的,只是这聪颖倒是真的,不然哪里能这般。
主仆二人这次倒没有多言,朱淑真踩着小脚儿,却也不敢太大迈步,虽然自己脚天生小巧,磨着爹娘没有缠上,却不敢露出太多,这个若是让谁家知道了,怕不会有人上门说亲了。
于是一路无言的往东园走去,路上竟挑着人少的小径走着,到底前厅热闹,寻常小径都没半个奴仆路过,朱淑真不由得欣喜,脚步也加快了些。
“小姐,慢些,没人挡着你的路儿。”绿儿习惯了走远路倒没作甚,却担心一向走路稀少的朱淑真,跌了碰了,到时会被责骂。
“到了。”朱淑真气息微喘,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