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朋友。四面八方都是安拉创造的,从皇帝到乞丐都会有属于自己的苦衷!这个世界有过怪异的人,他们还通晓魂灵们的消息。这个世界还有通晓魂灵们消息的人。这个世界的事情在来世是不会出现的,而来世的事儿在这个世界也是见不到的!不过,这样的人是可以看到来世的事情的。据说人是有两个眼睛的,一个是实眼,另一个是心眼。这个心眼也叫做心灵之眼。这样的人与胡达有着联系,在对胡达的信仰道路上进行思考,用心灵之眼观察着来世的事情。苏丹阿帕克霍加的信徒迪瓦纳·麦希来夫悲鸣地向胡达问道:‘为什么你要把人创造得一个做帝王,一个是穷光蛋;一个正常,一个疯癫;一个是富人,一个则是乞丐。并且有的人还能用心灵之眼看着那个世界。这么一看,所有的人都沉迷于自个儿的事儿,每个人都很忧伤,都没有欢愉和安逸……’这时候麦希来夫醒过来一看,自己身处阳世。这时候他诵读了一段诗句:看哪,这世界每个人都充满愁怨和悲伤,每个人心中都多多少少有着忧愁和伤痛。
“并且对胡达呻吟道:‘希望你解除人们身上的这些幽怨。’这时,安拉降下昭示:‘仆人会通过那些愁怨来找到我,会思念我。’因此,书中写道:‘天堂是正确的,地狱也是正确的;规矩是真的,天平也是真的;审判是真的,绥拉特桥也是真的。’”
“如此说来,亚当的子嗣所遭受的苦难都是由安拉在开天辟地之时就安排好了的?”
“当然是这样的了……”
这个时候,阿提汗被茶馆深处传出的都它尔悦耳的乐声吸引去了。不知何人轻柔而悠扬地弹奏着都它尔,用颤动的声音吟唱着歌曲:
我要去那麦地那,
去赴光明之故乡。
我们道出自己的夙愿,
向着圣人苏里坦。
如果我有翅膀飞向天房,
向美妙的姑娘哭诉衷肠。
歌曲牵动了阿提汗的心绪。他转身向茶馆深处望去,但怎么也没有看见歌手。他的心目中对其留下了无尽的尊敬和兴趣。阿提汗想到自己不久的将来就要赴都它尔歌手渴望和敬仰的地方,去朝拜一般人做梦都在想的神圣之所,一种崇高的自豪感就充溢了他的全身。
2
阿提汗为与大家告别而举办了一次隆重的告别乃孜尔。
他为这个乃孜尔宰杀了一只大公羊。做完晨礼陆续到来的来宾都做了很长时间的杜瓦为他们祈福,愿他们身体健康、旅途顺利。一些博学的喀日、学长们还宣讲了清规戒律,每十句劝诫中有九句都是《古兰经》里的经文。这些贤明的教职人员之中比较受大家欢迎,且宣讲内容在人们心目中有影响的就是名声显赫的买乌拉尼·夏日普丁。他头上很简单地用棉纱缠着色兰,高个儿,颜面白净,短胡须。在主人家收起餐单之后,他环视着坐满大客厅的人们说道:“按照******教的规定,每天依据要求做礼拜的人在今世和来世都会得到幸福。每天五次坚持做礼拜,每天克制自己的欲望进行封斋,无怨无悔地拿出一部分自己珍爱的干净财物,去为那些忠厚清贫的信徒缴纳扎卡特税。忍受路途之苦、行程的艰难而去朝觐,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极为困难的事儿。这些只是对安拉负责的******努力战胜自己的欲望和狂妄,决不会对他人的财物、生命和尊严产生任何邪念的。信仰和礼拜的目的在于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完美的人。”
买乌拉尼非常平静自然地说着这些话,人们也安安静静地聆听他的宣讲。阿提汗则站在席下,手抚着胸口虔诚地注视着他。买乌拉尼·夏日普丁抬起头望着阿提汗继续说:“我们都为您所要踏上的尊贵旅程祝福。希望您一路平安,获得自己所祈求的愿望。《古兰经》中说:安拉把来麦加朝觐定为所有崇信的仆人的天职。我们要把自己最好的祈愿杜瓦送给你,愿安拉赐你困苦易解、前途无量、两世福贵,阿门!”
大家都为此举手祈祷,屋里充满了神秘的低声祈祷。最后,大家用激昂的声音为阿提汗祝福,恭喜他这次幸福之旅。
第二天上午,准备去朝觐的二十九个人在喀什的四个大城门内组成了一个大商队。当来到克孜尔河岸的时候,队伍停了下来。他们准备在这里与好几百位送行的人们进行最后的告别。这时,克孜尔河岸成了沸腾的巴扎,无法忍受离别之痛的人们眼里滚动着心酸的泪水,心里翻腾着诀别似的哀号。人们相互紧紧地拥抱、亲吻,祈求平安,送上祝福。阿提汗也与老婆孩子们在一旁道别。汗忒丽拉戴着头巾,披着白色的披肩,身穿宽大的无袖上衣。因为流了很多泪,她眼睛已经红肿,声音也已沙哑了。她最后一次把艾克拜尔叫到自己身边。艾克拜尔奔跑着冲过来,几乎是把自己扔进了母亲的怀里。他似乎感到母亲的慈爱像温暖的春风一般吹拂着他的全身,贪婪地吮吸着母亲甜美的气味。母亲轻轻抚摸着心爱的儿子的头,深深地亲吻着他的前额,依然没有能克制住自己,双眼流着串串的泪水啼哭起来,这样的离别让两个人都显得精疲力竭。
阿提汗非常困难地把两个人分开,并对着汗忒丽拉肚子里的孩子说:
“如果是儿子,就取名叫赛派尔,让他成为这次幸福远途的记忆;假如是女孩子,就叫她艾杰尔吧,让这个名字成为我们信仰道路上朝觐祈愿的见证!”
阿提汗把背负着很大褡裢的灰毛驴交到艾克拜尔手中,然后向着旅伴们走去。
虽然,艾克拜尔牵着的是个秃尾巴、大耳朵的其貌不扬的毛驴,但是,如同当时那个驴贩子所说,这头驴个头大,而且很给力。
告别声、啼哭声慢慢停了下来。阿提汗来到自己旅伴们中间与每一位问安问好,之后大声说道:
“我的旅伴们,我们以自己好善的愿望和祈求踏上了这幸福的旅程。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一条河里的水,一个坑里的泥巴!”
这几句诚恳而友善的话语特别符合这些人此时此刻的心境。他们都因为自己有这样一位耿直无私的伴侣而由衷感到欣慰。阿提汗的的确确就是一位心地善良、淳朴稳重的人。永远把持着自己的情感,在其他人眼里总是显得风度翩翩。
商队渐渐离开了送别的人群,开始向桥的另一边移动。阿提汗站在桥上朝着克孜尔河望了最后一眼。养育他们的母亲河波涛起伏,奔腾而去。河两岸柳树纤细的枝条在河水的牵扯下不停地摇曳。
走在商队最前面的马夫卡斯木·塔依干骑着棕色高头烈马已经过了克孜尔桥。他停下来为人们做了个长长的杜瓦祈祷后,继续向前赶路,并且饶有兴趣地诵读着艾里西尔·纳瓦依因朝觐而创作的诗句:
这种痛苦让我极度的忧伤,
愿望和理想让我无法入睡。
直至我到达那心中的目标,
将继续旅程不会半途而废。
假如在希望之途我命仍存,
那将是我无与伦比的荣耀。
卡斯木·塔依干带领的商队渐渐走远了,克孜尔河的水声与送别人群悲伤的哀号也被远远抛在了后面。
就在今天,他们因为朝觐这个美好愿望而离开了自己美丽的故乡,放弃了欢愉、安逸、无忧无虑的生活,最终踏上了这幸福而又艰辛的旅程。
这正是公元1948年7月。
3
卡斯木·塔依干是一位经验丰富的马夫。这次艰辛旅程的所有高山峻岭、戈壁荒滩、汹涌河川,对他而言几乎如同走坦途大道一般容易。
卡斯木·塔依干能够借助观察各种痕迹和星辰的位置来判断方向和道路。这次他承担了把自己所带领的这二十九人安全送到巴基斯坦吉尔吉特市的任务。
离开克孜尔河岸后的第四天中午,他们来到了密斯凯尔。这里空气稀薄,常常风雪无常,周围用铁丝网圈起来的不起眼的国界口岸已经聚集了好几百人。大多数都是没有护照,想借助钱买通边防警察以通过国界的人们。几天以来,这里热传着很多人仅仅用二十两银子就很容易通过国界的传言。这种情形却把那些手中有护照想立刻出境的人们搞得境况复杂且困难重重。马夫卡斯木·塔依干和几位旅伴来到阿提汗跟前,向他提出要求:“您最好去和警官们见个面,要求他们快一点儿给我们办理手续。这里看上去可不是人待的地方,哪怕早那么一刻,我们也应该赶自己的路!”
“好吧,”阿提汗接受了大家的请求,“我去和他们说说!”
四天的旅程,已经证明了阿提汗是一个自信、正派、热情的人。因此,所有人很自然地要他出主意,把他看做是这个商队的首领、精神领袖。这其中只有一个人对于这些并不十分在意,那就是长着一对大眼睛,脑筋转得很快,但观点含糊不清、言语唐突乏味的霍加毛拉。
阿提汗想着要尽快找到警官,就朝着远处高坡上黑乎乎的房子走去。霍加毛拉手里牵着驮着货物的豹花骡子,按照自己的习惯,在人群中漫无目的地晃悠,想打听点儿什么回来。今天,他仿佛根本就没有理会天气的炎热,脚上穿着特制的软皮袜套鞋,身着布哈拉土质条纹布长袍,头戴阿富汗石墨色丝绸色兰。
霍加毛拉把骡子的缰绳缠在左手上来回晃悠着。他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离开这头骡子半步,一直亲自牵着骡子。
前天,当商队翻越冰达坂的时候发生了让霍加毛拉最为心惊肉跳的事情。一个名叫穆萨荡砍的人走在他的后面。他的鼻子嗅到了从霍加毛拉牵着的那头骡子身上的货物中散发出的孜然味道,感到有些奇怪。从达坂下来之后,他来到霍加毛拉的身边问道:“毛拉,您是往巴基斯坦带了点儿孜然吗?这简直就是荒唐可笑的事儿呀!”
但是,霍加毛拉却不以为然、满不在乎地回答:
“不是的,阁下!麻袋里全都是在海普迪亚克、拉瓦尔品第和卡拉奇的亲戚家孩子们所需要的《古兰经》小册子。我就带了这些东西,是不是一种非常好的善举呢。至于孜然味,是因为这些麻袋里装过孜然,应该说是那味道还没有完全散尽吧!”他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回答了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这个回答打消了穆萨荡砍的疑虑。
霍加毛拉穿过那些相互间正在进行买卖,为了自己的生计而东奔西跑忙碌着的人们,只要看见有人在说话聊天就凑过去竖耳倾听,从而打发了很多时间。就这样他晃着晃着来到了边界,聚集在这里的人们一门心思地想着如何快一点儿过境。这时,霍加毛拉盯着距离他五六步远的正在聊天说事儿的人群惊呆了,因为其中一位壮实魁梧的人看上去十分眼熟。霍加毛拉赶忙往前挪了几步,用力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了这个人后,吓了一跳:“正……正是他!他、他、他在这里干什么?”
这位让霍加毛拉心惊胆寒的人,身着打扮就如同要出远门一般。肩上褡裢的一头是皮囊,另一头不知是什么东西,鼓鼓囊囊的。
“难道他也是要过境去什么地方吗?哎,胡达呀,如果和他成为一路的伙伴,真是倒霉呀!那流氓就会像剥洋葱一样把我们剥光榨干的!”
霍加毛拉的魂都被惊飞了。偶然遭遇的这个人使得他心绪混乱,心情极度沮丧。他当即就不知所措了,正准备转身回去,却恰恰和穆萨荡砍打了个照面。穆萨荡砍急忙抢先给他传递消息说:“阿提汗和边防官员见了面回来了。他们答应明天下午带我们出关。”
这些话根本就没有钻进霍加毛拉的耳朵里,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能让他过境呀……他可是个坏人……”
“霍加毛拉,您这是怎么了?”穆萨荡砍吃惊地摸了摸他的额头说,“您不是发烧了吧?”
“真的……”霍加毛拉依然在自言自语,“不能让他出境!这就像羊群里混进了一匹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