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营长转过身对大家说，今天不干活了，去找穗子。
找了一天，没有找到穗子。好多人想着，穗子可能跳大渠了。顺着大渠跑了十几公里，也没有看到穗子的影子。
刘付全在曹营长面前哭起来。说他没有想到穗子会跑。要知道穗子会跑，他绝对不会碰穗子一个手指头。他说穗子对他好得很，再不会有一个女人象她那样对他那么好了。说着，还用巴掌打自己的脸。
曹营长说，现在后悔了。可惜呀，世上没有后悔药。
当时旁边还有好多人，好多人看见了刘付全这个样子，可没有几个人同情他。都说是他活该。
找了一天，没有找到穗子。别的人就不去找了，就下地干活了。刘付全说他还要去找。曹营长说，你去找吧。只要你能找回来，找多长时间都行。
刘付全到马号去牵马。他要骑着马去找。
老葛头问他干什么去。他说，老婆跑了，去找老婆。
老葛头瞪着他说，你不是能打吗。找回来，再接着打。
刘付全说，要是可以找回来，我宁愿天天让她打我。
刘付全骑上马走了。看着刘付全的背影，老葛头说，打女人，算什么男人。这下子好，打跑了，看他再打什么。人都是这样，做过了，才知道错了。可知道错了，已经晚了。
这个看起来很大的事，过了三天，就不大有人说了。
不能说大家无情无义，全和穗子无亲无故，活着还是死了，都不会对自己的生活发生什么影响，这样的人，谁可能会在心上放那么久呢。大家都忙得很，每天干的活，都是些重体力的力气活，自己还有一大堆麻烦没办法解决呢，也就更没有闲心去想别人的那么多事了。
只有谷子，在这个事发生后，心里头总是有一片雾，老也散不去。大家都不说这个事了，那雾还是散不去。不是说谷子和穗子好，她才会这样。好只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谷子觉得穗子出这个事，和她多少有一些关系。
林子里发生的事，就不说了。那没有办法，谷子没有办法。但曹营长问她林子里的事时，她说了真话，她可以不说，人活着，不可能一点谎也不说。有时说谎，比不说谎更好。要是当时她撒个谎，一口咬住，说穗子没有被坏蛋那个了。刘付全就不会把穗子肚子里的孩子不当自己的了，就不会那么狠地打穗子了。穗子也不会为了护住肚子里的孩子，从刘付全身边逃走了。
问题是穗子又能逃到什么地方去呢。一个女人，还是一个有身孕的女人，在荒野上，在什么危险都可能遇到的荒野上，要活下来，真的是非常难啊。
想到这些，谷子心头那片雾，就会又湿又冷，就会悄无声息地下起小雨来。
想去找李南说说话。有好多话想跟李南说，不但是穗子的事，还有自己的事，那天晚上的事，她一直很糊涂。她要问问李南突然扔下她跑了，还有李南当了副教导员的事，她还没有向他表示祝贺呢。
看到李南走过来，就迎着李南走去。还没有走到李南跟着，李南突然转了个方向，往别的地方走了。
谷子站住了。不知道李南看见了她没有。按说，李南应该看见她了。可如果是李南看见了她，他没有道理会躲开她走啊。
看来李南真的是觉得她的身子不干净了，不想理她了。可那天晚上，她都那样了，敢那样证明给他看，他应该相信自己是个干净的女人了啊。
想不明白，真让人想不明白。想找一个人问问，却不知道去找谁。最想找的一个人，不理她了，她不知道去找谁了。
谷子就呆呆地站在那里，她往四周看了看，除了一匹马在不远处低着头吃草外，没有别的人。可她的心里还是难受得不行。
看到马，想起了马号，想起了在马号喂马的人。想起了那个总是笑哈哈的好象从来没有烦恼的老葛头。
老葛头年纪大，经历的事也多，和他聊聊，可能会让自己明白一点。
给老葛头说穗子的事，老葛头不想听。老葛头说，人活着，要让自己高兴，说点高兴的事吧。
谷子想说高兴的事，可谷子想不起来有什么高兴的事。
老葛头问谷子想不想喝鱼汤。谷子说，想。老葛头说，走。谷子跟着老葛头走。
走到河边，从渠边的水里，提出一只鱼篓子。从里面捉出了几只鱼。鱼放在了盆子里，在里面乱蹦。有两条蹦出了盆子。谷子弯腰把它们捡起来，又放了进盆子。
老葛头却把盆子里的鱼拿起来，往地上摔，用了好大劲摔。乱跳的鱼，不动了。
老葛头说，你看，我把这些鱼摔死了。这些鱼是不是挺可怜的。
谷子说，是的。
老葛头说，你听到了吗，鱼在说话。
谷子说，没有听到。
老葛头说，这些鱼在说，你们太坏了，我们活得好好的，怎么把我们弄死了呢？
谷子笑了。
老葛头说，我们就回答鱼，不把你们弄死，我们怎么可以喝到鲜美的鱼汤呢。
谷子头一回听到鱼和人说话，觉得挺有意思。
老葛头说，没办法，我们想吃鱼，就得把鱼杀死。我们想吃肉，就得把猪和羊杀死。人和人，也是这个理，一个人想让自己活得好一点，就可能会伤害到别人，在这个世界上活，一点儿也不伤害别人，也一点儿不被人伤害，那是不可能的。
老葛头的话让谷子不由得想起了好多事。心里头的那团雾也好象一下子散去了不少。
鱼汤烧好了。老葛头想起了李南。问谷子李南怎么没有一起来。谷子说，他当副教导员了，忙得很。老葛头说，那个小伙子，又年青，又聪明，很不错啊。谷子说，我是不是有点配不上他。老葛头说，谁这么说，我捧他。莫索湾我看了个遍，你这样的姑娘，不多。谷子想把李南见了她不理她的事，说给老葛头听听，可想了想，还是没有说。有些事，再让你烦心，你也没有办法说给别人听。
谷子遇到的好象就是这样一件事。
外面有马蹄响，有马的嘶鸣，还有人的说话声。老葛头说，马车回来了。正说着，马车夫老张进来。大声嚷着，老葛头，我老婆喊我早点回去，你就帮我把拉车的马卸了套。老葛头说，行，你就走吧。
这时老张看到了谷子，一愣。没想到谷子会在这里。一下子不知说什么。谷子和老张不熟，就没有给老张打招呼。只管去喝自己碗里的鱼汤。
老葛头随着老张出来，一看几匹马出了一身汗，老葛头说，老张，快到马号了，就别让马跑那么快了，出了汗，再猛一停，很伤马的筋骨的。老张说，不是想早点回家吗？你不知道，回去晚了，老婆就生气，一生气，就不让我上床了。老葛头说，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老张朝老葛头挤了一下眼，说，行啊，老葛头，那小妞，这个。说着，老张向老葛头竖了一下大姆指。
老葛头推了老张一把，说，快滚吧，别胡说了。
当了副教导员的李南，在曹营长身边，并不把自己当官，还把自己当文书。曹营长说个什么，他总是不断地点头，并且要办什么事，总是什么话也不说，马上就去办。曹营长到什么地方检查工作，李南还是跟在曹营长身后，而且还没有改掉老习惯，总是在曹营长身后，相差那么二三步。
从一块地走到另一块地。地里有好多人在干活。曹营长看到了干活人群中的谷子。想起了什么，问李南。
和谷子，怎么样了？
好着呢。
结婚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这个事我想不着急。
什么意思？
我想往后推推？
为什么？
我还年青，应该把更多精力用来工作。
不错，年青人，就应该有事业心，上进心。
我不想让组织对我失望。
不会因为当了官了看不上谷子了吧。
我不是那样的人。
我可告诉你，千万不能做陈世美那样的人。
你现在当了副教导员了，好多事要注意影响了。
我明白。
谷子可是莫索湾的一朵花啊，是个好姑娘啊。
我知道。
象你这样的年青干部，只要在男女作风上，不要出问题，一般就不会有什么事了。
这方面我一定注意。
听曹营长说谷子是个好姑娘，真想对曹营长说谷子并不是象他说的那样是个好姑娘。她其实早就不是个好姑娘了，她已经让男人碰过了不是个好姑娘了。要是把那天晚上的事说给曹营长听听，曹营长肯定就不会说谷子是个好姑娘了。
没敢给曹营长说，不是不好意思，是怕给曹营长说了，曹营长不相信。会觉得是他编了个故事，让曹营长相信谷子不是个好姑娘，从而给自己和谷子分手找个借口。而这个时候和谷子分手，别人什么都不会想只会认为是李南当了官看不上谷子了。
果然他还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说推迟婚期，曹营长就往这方面想了。
说真的，推迟婚期这个事，也是话赶话说出来的，没有多想过这个事。等到剩一个人时，再想想这句话，连自己都对自己有点佩服了。明着是为了工作，暗着呢，可以有更多时间来处理和谷子的事了。
什么叫一举两得，这就叫一举两得。
收了工，吃过饭，天还有点早。大家坐在门口乘凉。农场的房子和农村的房子不同，没有独家独院，一排房子几户人家的房门一个挨着一个。往门口一坐，不用往一起凑，就坐成了一堆。
大家闲扯，看到李南走过来，都给李南打招呼。马上有人让出凳子，让李南坐。以前，李南是文书，看到李南过来，也打招呼，可给他让座，他也不坐。和这些人有什么可说的，还不如回到屋子里多看几页书呢。
现在李南不这么想了。身份不同了，想法也就不一样了。让李南坐，李南就坐下了。有人马上递过一根烟，让李南抽。李南不会抽。可也接过来，拿到手里，不时吸一口，并不把烟咽进去，吸到嘴里马上就吐了出来。
又说到了刘付全的事。说刘付全去找穗子还没有回来。说穗子怎么就跑了呢。这里边的事，一般人不太知道，李南是干部，李南知道。说到了这事，大家全看李南，李南也不想让大家失望，就说事情到了这个份上，说说也没有什么了。李南就说根子还是在胡杨林里，说穗子在林子里让坏蛋给糟蹋了，还怀上了孩子。说刘付全气不过，老打穗子，打得穗子受不了了，就跑了。
是这么回事。大家明白了，马上有人说，这么说，要是穗子不被坏蛋糟蹋，就不会有后来的事了。那刘付全也不能把气往穗子身上发，穗子一个女人，遇到了坏蛋她也没办法。这话还没有说完，马上有人把话接过去，行了吧，咱们都是结过婚的人，你说那个事，要是女人不愿意，男人能干得成吗，累死他也干不成。这个话一说出，马上有好几个人表示同意。
不知谁又说了一句，听说当时和穗子一起采蘑菇的还有一个人是谁。一个女人接了一句，听说是谷子。那谷子咋样了？这一问，才想起谷子和李南的关系，马上没有人吭声了，大家全看李南。不把这话往下说了。
好象并不在意提到谷子。李南说，刘付全那样不对，穗子怎么说也是个受害者。他要多关心多体贴他才对。要是他能这样，这个悲剧就不会发生了。这一说大家全跟着说对。都说，这个事，其实不怨穗子，还是怨刘付全，思想觉悟太低，封建思想太严重，女人一失身，就觉得是比天还要大的事。要是他能有李南这样的思想，肯定就不会把穗子给逼跑了。
李南说还有别的事要办，没有坐多大一会就走了。他一走，大家都说李南这个人到底是个干部，有水平。谷子能嫁给李南这样的男人，真有福气，肯定不会象穗子一样受罪。
这时又有一个人问了一句，那是不是谷子也在胡杨林象穗子一样被坏蛋给糟蹋了。
一听这么问，全看问话的人。觉得这个人真是太傻了，这个根本就是一个问也不用问的事。你们想想，谷子看着比穗子还好看还水灵，那些坏蛋怎么可能不放过穗子而放过谷子呢。
大家就骂起了林子里那两个已经被打死的叛匪。老张说老天爷也是的，怎么也不长个眼把这样的艳福给这些坏蛋实在是太不象话了。
又说李南娶了谷子，好象有一点亏了。象李南这样的男人怎么也得娶个没让男人碰过的黄花大闺女呀。
本想回营部的，可刚才说话时提到了谷子。也好几天没有见到谷子了。再说了，不管怎么样，谷子现在也是自己的未婚妻，他也不能太不象话了。再说了，好些天，没有亲，没有摸，他也真的有点想了。往一排房子跟前走，遇到了有人打招呼，问他干什么去。
他总是大声说，去看看谷子。是该去看看了，好几天没有看见你去了。
他马上说，想去呀，可太忙了。工作太忙了。
李南走过去，坐在门口的两口子看着他的背影。
女人说，一看就知道，以后会心疼老婆。保准不会象你。男人说，谷子那样的女人，谁娶上了都会心疼。女人说，咋啦，看我不顺了。男人说，你要干什么？女人说，我用鞋底抽你。
真用鞋底抽了一下，男人叫起来，女人却咯咯地笑了。
敲了一下门。好几天没来了，有点生了，就敲了一下门。里边没有说话，可门开了，开门的是谷子。一看是李南，谷子有一点愣。
谷子说，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来了呢。
李南说，一直想来，就是忙。
谷子把身子让开了一下，让李南进来了。
看得出来，李南能来，她还是很高兴的。
问李南，那天，你为什么要跑？
李南说，我想你是对的，我们还没有结婚，不该做那个事。
问李南，你相信我了吗？
李南说，就算你真有什么事，我也不在乎。
谷子说，你还是不相信我？
李南说，就算是你真的被怎么样了，我也会娶你。
谷子说，看来你是真的还不相信我。
李南说，这个事已经不重要了。
谷子说，那我们就可以做结婚的准备了。
李南说，结婚的事得往后放一放。
谷子说，为什么。
李南说，这个事是这样的，曹营长的意思是我刚接了这个位置，好多地方还不熟悉，让我在这一阶段，能把精力集中到工作上。
谷子说，你怕我耽误你的工作？
李南说，我想咱们还年青，就放到明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