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国珍团副被马征履的评论深深感染,参与进来说:“对,咱们应做好军人。都是炎黄子孙,中华儿女,真不该自相残杀。夺江山没错,这江山本来就是大家的,人人有份。中山先生早就主张,天下为公嘛。”
团副苏世杰也掺和上了,走过来说:“就是,天下为公嘛,大家都是中国人,如同兄弟姐妹嘛。金主席跑了,盛督办主政,咱们省军应当团结一致,保卫边疆嘛,为啥要自相残杀?你看老百姓死的,太,太可怜啦!马黑鹰,你杀伐成性,滥杀异族异教之人,穆圣也饶不了你!”
马征履团长为大家由衷的发言作了结论,他严正地训示说:“日寇侵华,国难当头,咱中国人应当精诚团结,不要窝里斗,不要自相残杀。杨正中部原本省军,长官变坏,害了手下将士,大都不得已。因此,交火前,各连、排要先喊话:愿随省军的共击杨正中,不愿随的离队回家。”
马征履部带头边掩埋尸体,边积极向西挺进。次日上午,讨逆军进抵沙湾县三道河子,与杨正中部先头部队碰个正着。骑二团迅速进入阵地,摆开厮杀阵势后,各连、排面向杨正中部齐声高喊:“都是中国人,不要自相残杀!”
“都是省军,不要自家人打自家人!”
“愿随省军欢迎,不愿随回家,自个做主,随了吧!”半小时过去了,双方谁也没开枪。后来,有人举枪向天开了一枪,大家都效法不二。杨正中部的先头部队绝大多数调转了枪口,随骑二团冲向杨正中部,真个是望风披靡,所向无敌。骑二团只是一味尾追,决不伤害,一直追到奎屯,仅槽子车就缴获了二百多辆,其它军需物资不计其数,俘虏不下四百人。
杨正中见部下阵前倒戈,禁不住搓手哀叹,那一脸的杀气变成了生不逢时的霉气,青红色刀棱脸哭丧得不成样子,立时蜕变成折皱重重纹路迭迭的大苦瓜,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第三日,讨逆军进抵安集海,杨正中锐气全无,只能且战且退,由乌苏一气儿退往伊犁。张、马合击盛世才的计划由此落空。
俗话说,开场易,收场难。张培元拦截全部军火的情报使供货方苏联十分恼怒,孰能容忍?当下决定履约出兵,助盛平叛。一九三四年一月五日,苏方派遣一红军骑兵团入新,由瓦列夫率领,自号“塔尔巴哈台军”,在夜幕掩护下,从霍尔果斯越境而来。张培元的一个边卡大队怎能拦得住!激战不敌,便向惠远城败退。瓦列夫骑兵神速,拂晓前已冲至惠远城北门外二道梁子高地,而边卡大队恰巧撤到龙王庙附近,立马被瓦列夫团包围,不得已,全体缴械投降。
惠远城原本伊犁将军府,城墙高而厚,城外有八米深八米宽的护城河,常年积水,设有吊桥,易守难攻。张培元只想到截了盛世才的全部军火,占了个大大的便宜,你派代表洽谈,我不予理睬,你能将我张子亨怎样?
顶多三眼望上六下,落个白瞪眼,干瞪眼,没辙!可就没深想那会得罪供货方,得罪了供货方苏联,将会有什么不堪设想的后果?他肤浅地只想到联马攻盛必赢,从未考虑异国会因切身利益受到损害而卷入纷争,所以,只留了两个步兵连和一个手枪营,主力全部交给杨正中开赴前线。
张培元正做着倒盛后平分新疆的美梦,苏军的炮弹已落入惠远城中,惊得张培元虚汗淋漓。无论他怎样指挥,步枪也压不住苏军炮火。眼望伤亡剧增,连居民的门窗都被大炮震坏,吓得人心惶惶,乱得一团糟。面对强大的苏方干预,张培元始有后怕,以至于束手无策,目瞪口呆,后悔不迭,只图一时痛快,不承想招来灭顶之灾。唉,真个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哇!
苏军并不急于短兵相接式的攻城,他们发挥大炮的优势,远距离摧毁对方赖以固守的阵地。
日近中午,惠远城北门第一道门被大炮轰开,苏军兴奋不已,高喊“乌拉!”跃马扬鞭,涌入瓮城,始知还有第二道城门死死地堵在那里。正当他们陌生地东张西望时,守城者已用火力封住了被炸开的第一道城门。顿时,冲锋在先的四十多名战士全成了瓮中之鳖,无一逃生。后续部队见情况不妙,立即退入城西北张爱堂的果园里。
击毙入城者,吓退攻城者,胜利鼓舞了守城官兵的士气和信心。退役炮兵连长许正凯自告奋勇,修复了三门旧式大炮,试发成功,炮弹连连落入苏军阵地,致使苏军伤亡惨重,不得已撤到塔尔吉乡一带休整。
一架苏式飞机久久盘旋于惠远城上空,没投炸弹,显然是旨在侦察。这比投炸弹更震慑张培元的心,故而对眼前的胜利非常淡漠,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望着盘旋的侦察机,张培元心情异常沉重,他深知随之而来的将是更残酷的战斗。那一一他拿什么家底去拼去应酬?他怎么就没考虑到苏方会悍然介入呢?当初只看到截取大宗军火的痛快和红火场面,只陶醉在大功告成的庆贺与欢乐之中。而今这已开场的战争之戏,该将如何收场呢?真个是好吃难消化呀!
张培元的军事实力已捉襟见肘,附近诸县已无兵可调,惟一可调的只有东北军二十五旅。可因他滥杀其师长邢占清,现已反目成仇。王孝之坐壁上观已经不错了,若举兵相向,那他张培元顷刻之间覆灭。
此时此刻,张培元才意识到擅杀邢占清是他犯的第二个大错误,而且是无法补救的,自个给自个断了援军,绝了后路。嗨!悔之晚矣。这却正是他所依重的杨正中所希望的。
那眼下该怎么办?张培元本能地决计出走,俗话说,活人不能叫尿憋死呀!走,三十六计走为上,来它个金蝉脱壳。只要溜出惠远城,找到杨正中,部队在,本钱就在,希望就还有。于是,他巧舌如簧,编出种种理由,将行政权力暂交商团和各民团,军务则由参谋长安熙朝主持。善后事交代一毕,在贴身侍卫陪护下,深夜溜之大吉。
瓦列夫骑兵团在重新装备之后,于第三天中午,展开了第二次进攻。在炮火掩护下,装甲车、骑兵、步兵同时发动进攻。偏午时分,北城门第二道门被装甲车撞毁,苏军冲入城里,守军不得已缴械投降。此后,苏军又炸了惠远军火库,并将闻名于世的北城楼也毁之一旦,从此少了一门。张培元逃出惠远几十里,遁入铁板沟(也叫码扎)。只见冰天雪地,无路可走,却隐隐约约见有人马运动。张培元尚不知杨正中此刻在哪儿,更不知山上的人马是敌是友,心中煞是空虚,遂派人前去打探,始知是杨正中的游兵散勇,杨正中正全线往老巢溃退。惠远已失,家是没了。他把全部希望寄托在部队。现今主力败北,溃不成军,他还有什么指望呢?咳!
他已无路可走。
胸无城府轻信轻诺的张培元绝望得晕头转向,以至于昏昏沉沉倒将下去,幸亏卫士及时扶住。
张培元落魄得和输光家当的赌徒一样,全无往日高高在上的尊贵模样。被扶进旅馆后,坐没坐样,站没站相,一味地叹气,一味地后悔。他后悔张、马联盟,他后悔公开反对盛世才。如果不是这两招棋走岔,谅他盛世才也不敢把我张培元怎样。现在落个里外不是人。唉,真应了玩火者****的老话。唉,不管怎么窝囊,我也是个身经百战的军人,不能被俘受辱而死。张培元想到这里,主意已定,把随从支出门去,遗憾万端地写下了绝命词:“一误于罗部长,再误于杨正中,河山破碎,地方糜烂,奉职无状,再无面见地方父老乎。”
侍卫听到枪声后,蜂拥入内,只见墨迹未干,毛笔甩在案边,张培元倾倒在血泊之中。
张培元自一九三三年十二月十四日公开反盛,至一九三四年一月六日兵败自杀,时间仅三个星期略微有余。
杨正中往老巢溃退中,惊悉苏军已克惠远,那还能往什么地方退呢?恰在此时,又闻张培元自戕服法,还能演哪一折戏呢?没戏。只好隐匿下来,伺机奔南疆去。
鉴于当时通讯落后,以至于苏军介入、张培元自杀的消息,马仲英一时尚未得知。但他坐卧不安,对马虎山和吴应祺说:“哎呀,急死我了,心里说多难受就多难受,明知张子亨已通电全疆反盛,我,我咋能按兵不动呢?那,那我马仲英岂不成了轻诺寡信之人?人家发兵东征,听说已打到沙湾,都快一个月了,我,我咋能不行动呢?不行。快,憋死我了,不行,明日出兵,谁拦也不行。倾所有兵力,先把迪化围住再说。”
军令如山,马仲英一声令下,一月十二日,马军主力直奔达坂城。芨芨槽子省军不堪一击,边逃边报告。十三日清晨,早起的迪化军民立愣愣地傻了双眼,迪化城四周全是三十六师的雄兵!
一向沉稳阴狠的盛世才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明知是这样一盘棋,但为了平定张培元,击碎张、马夹攻省城的如意算盘,他不得不再次抽调主力西征。如今省城空虚,朝不保夕。他顾不得脸面,不厌其烦地向苏方再次请求出兵。并电催刘斌速速回师救火于省城。唉,怎么和去年的金树仁唱的是同一出戏!那时马全禄围省城,金树仁急得要命,连发十二道金牌,电催我回师救急。而今我又成了金树仁,电催统率主力的刘斌救急。咳,历史无情,常常嘲弄自命不凡之人。
刘斌即遣骑兵四个团回师东进。自率一部于一月二十日进驻伊犁惠远城。
马仲英将三十六师指挥部设在十七户,令马瘸子营长带一连人马驻守三坪、头屯河,筹办粮草,监视昌吉省军,阻击西来援军。
盛世才急命东北军一部驻守水磨沟兵工厂,省军、东北军大部、归化军余部共守省城。并特遣督署卫队旅防守南梁和机关,确保苏联使馆的绝对安全。
省府外谣言四起,以讹传讹,以至于全疆人心浮动,不知又要如何改朝换代。人们只知马仲英围了省城,不几日便坐新疆,传得人心惶惶,有外逃的,有内迁的,殊不知又要引发何等规模的民族仇杀;省府内倒还平静,已知张培元兵败自杀,只担心省军主力不能及时赶回,省城一破,新疆改姓马矣!但不知马军会不会军队失控,再出现民勤式的悲剧。故而惟一希望的是省军大胜速胜,换来一个朗朗乾坤,步入一个清平世界。
省军主力部队奉命回师之日,省城军民拍手相庆。马仲英不见省军反击,只是一味地防御,当在情理之中,并不奇怪。
他料定盛世才是在等待刘斌讨逆军凯旋归来,然后里应外合,使他的围城部队腹背受敌。马仲英自然不希望里应外合变成现实,早一点攻进城去,那不更好吗?可七千人马包围一座周长十二华里内含四城(汉城、老满城、新满城、皇城)设有七门的大省城,兵力确实是单薄了点,有围的兵,缺乏攻的力,真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呀。为此,马仲英不勉强攻坚,以免损兵折将,采取围而不打的策略。如果张子亨能牵制省军主力一个月,那他定能困得省城兵荒马乱,一鼓可破。
马仲英打错了算盘,先是张培元兵败的消息传来,令他着实一惊,接踵而至的噩耗是张子亨自杀。马仲英惊得跳了起来,这怎么可能呢?想当年,张子亨统兵东征,和盛世才一起把我马仲英撵回安西,那是何等样人!而今怎能一败就自杀呢?不,不可能,肯定是谣传。也许是盛世才故意造的谣,省军恶意放的风。
马仲英的神经紧张了几下,意识到事态的严峻,形势的逆转,如果张子亨兵败属实,那省军主力不久便可回师,解围就有了可能,恶战不可避免。不行,光围是不够的,要集中部分兵力重点进攻。首攻哪里?主攻南梁和南关,把苏联使馆先拿下来,有了人质,苏方能奈我何?盛世才能奈我何?好!就这么办。
马仲英主意一定,命马勋率一旅人马攻城,并亲自上阵督战。十六日先夺了飞机场和无线电台,并用缴获的飞机整日在迪化上空盘旋,一撒传单,打心理战;二侦察战况,有目标地投几枚炸弹,扩大影响,其中三枚落在督署院内,吓得人人自危,魂不守舍。
马勋将南梁和南关攻得一气不歇。省军只好调守东门的一部增援。马勋避实就虚,立马调头,一鼓作气,攻入东门,士气由是大振,杀声连天,势如潮涌。守城省军同舟共济,灵活支援,硬是把攻入东门的马军顶出城去。不多久,马军在机枪掩护下,又攻入城里。反击者你当是谁?其中有马成泊和马成海,见马军中有胞弟马成渠、马成淙、马成渊及同村的朋友,情急之下,他俩流着泪边喊“杀,滚回去!”边抬高手腕放枪,子弹嗖嗖嗖从同胞头顶上穿了过去。同胞自然心知肚明,一个急转身,被再次轰出城去。
攻守南关的战斗异常激烈。盛督办亲自上阵督战,连毙脱逃官兵三名。督署卫队旅旅长孟煦冒着弹雨率队反击,不但火力猛,而且不时主动出击,将马军重点进攻的部队牵制得死死的,既攻不进城去,也转移不到别处去。
省军守城各部非常吃紧,偌大省城既要应付围,又要应对攻,同样是兵不够用,力不从心。怎么应对这一危难局面?盛世才忽然想起前不久孚远军民共守取胜的辉煌事迹,对各路求援者说:“孚远一个升子大的县城,能经得住马仲英两千大军的围攻,硬是坚守了九天八夜,逼得马仲英无功而返。凭什么?凭的军民团结,齐心协力;凭的胆识和勇气。迪化军民六万余,难道就顶不住马仲英的七千人?组织民众,大刀长矛大头棒,青壮年都上!否则,城破了,都得死!马仲英血洗三城是出了名的,给大家讲清楚。”
几千民壮一上城,守城形势一度好转。
十八日,苏军飞机从塔城直飞迪化,专炸马军阵地,声震屋宇,人心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