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大局如此,最后各方商定,为保城内民众生命财产安全,不再勉为其难,决定由董成福、李寿福出面向对方投降。可怎么个投法呢?不少人提出异议,攻守两方对峙,守方并未失败,只是为了不让生灵涂炭,不再燃烧战火而已。若完全投降,委实于心不甘。争议结果是:一面派和加都(小毛拉)、努尔劳衣为代表,先向和加尼牙孜交出老毛瑟、十大响二百支,要求停火,明日举行授降仪式;一面暗派参谋裴天禄连夜去古城与马仲英接洽,讨好马仲英,以免再受其害,落个双保险。马仲英闻报大喜,带马虎山、马如龙立马动身,连夜赶往孚远,收缴降军全部军备。收缴在李寿福的积极配合下,既快捷,又周到。李寿福忙得直出汗,他掀了军帽,用贴头的小白帽边擦汗边报:“钢枪八百六十支,子弹八十箱,战马三百匹,粮食一百万斤……”马仲英听了心花怒放,真个是天上掉馅饼,竟有如此丰厚的回报,装备一个骑兵旅绰绰有余!当即封李寿福为孚远城防司令,晋级为旅长,统帅孚远诸军。
次日早上,和加尼牙孜与麻木提如约列队前来受降。李寿福平步青云,踌躇满志,对和加尼牙孜与麻木提不屑一顾,待麻木提不耐烦询问时,他才振振有词地说:“你们并未取胜,无权接受投降。孚远已投了尕司令。”并轻描淡写地交代了马仲英亲临孚远收缴全部军备的经过。麻木提听了十分恼火,和加尼牙孜则气得险些晕了过去,本已烟消云散的怨恨,此刻,又填满了他的胸中,以至骂不绝口:“不讲信用,贪得无厌的狼娃子!不是你的人在打孚远,凭啥收缴?啊,凭啥?太霸道啦!马仲英,我看透了你!”
和、麻二头领骂得口干舌燥,正不知如何是好,却传来马仲杰阵亡的消息。和加尼牙孜一拍手说:“机会来了,亡灵悼念完了,我得当面向他讨个公道,非把战利品还我。”
“好吧,也就只能这样。”麻木提觉得这是个顺理成章的好机会,不讨白不讨。
和加尼牙孜和麻木提率部赶到古城,为马仲杰做罢祈祷,会见了马仲英,慰问之余,不失时机地正式提出归还孚远战利品问题。
马仲英情绪很坏,脸色冷冷地回说:“你们没见我心里难受吗?再说了,缴获的军备还来不及登记齐备,等一等吧,登记齐毕了退你。”和加尼牙孜认定这是推托搪塞之词,愤怒之情不由泛起,僵持在那里不走,还想再三再四地申诉索要的充足理由,以施加压力。麻木提见马仲英极力隐忍那不理不睬的情态,不再是那日(5月24日)会唔时的亲密,怕当场闹翻了不好,便连拉带拽说:“马师长已答应了退还,你还不走?人家心里难受,正烦着哩!”马仲英这次不仅没亲自送出门,连身子都没起。麻木提一出司令部,就急忙提醒说:“和加尼牙孜大叔,你咋光顾讨公道,索缴获,也不看看人家的脸色,一旦闹翻了,他来个翻脸不认人,把你我一抓,你我的两千大军不就成了人家的?我真替你担心,马仲英啥事做不出来?”
“咳!把人气得胸闶子疼,气糊涂了,明明他收缴了,他还推三磨四地不愿吐出来,尽花言巧语地糊弄人,真不够朋友,真不讲信用!跟这号子人合伙,只有倒霉,你记住。”和加尼牙孜忿忿不平地边走边说。
“快走吧,早点离开这事非之地,咱们现时还在人家眼皮底下,趁人家还没改主意。”麻木提说着拉上和加尼牙孜匆匆走了。
恰其时,有两个人飞马来找和加尼牙孜,他们肩负盛督办的使命,前来联络和谈事宜,一个是盛世才的副官艾克拜尔,畏兀儿人;另一个是苏联驻迪化总领事馆的干事,乌兹别克人,名叫马合木提和加。
艾克拜尔转达了盛督办要与和加尼牙孜和谈的意愿。马合木提和加则直言不讳:“和加尼牙孜阿吉,你应当与马仲英分手,同盛督办合作,因为马仲英是日本帝国主义的尾巴,他一旦立足于新疆,对我们都将是一种威胁。对此,我们苏联政府不会坐视不管的。”
和加尼牙孜和麻木提正苦于无法报复马仲英,难消那一腔怨气,听省方和苏方代表如此表态,巧合了正欲另寻新欢的心愿。鉴于马仲英冷落、欺压、戏弄他们的新旧故事难以启齿,便只字不提。于是,和、麻与来访代表一拍即合,欣然同意,愿与盛督办和谈。
和谈能否如愿,姑且不说。却说派出和谈信使的盛督办,直到马部占据了木垒,他才得到报告,紧接着又接二连三地收到了黎海如的求救报告,他完全意识到马仲英此行的战略意图,要和马世明构成南北夹击掐断省府咽喉的态势。这,岂能容得!于是,他在派出和谈信使的同时,亲率省军、东北军和归化军五千余众,杀气腾腾地向东扑来,二十七日抵达阜康,二十八日赶到三台,已闻古城陷落,孚远也岌岌可危。盛世才一连听到败报,深感战局不妙,他蹙眉沉思于马鞍上,马军连战连胜,士气正在高涨之中,且有木垒、古城颇多缴获,装备已够精良,收编相当可观,如此局面,仓促交战,难操胜券。何况,政变以来,局势依旧不稳,马军四处骚扰,如今又摆出南北夹击之态势,非常不利于我。局势如此,首府怕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矣!况且,与和加尼牙孜联合尚未促成,还需充足的时间运筹于帏幄。再者,此役若开,必是恶战,它决定省府的安全,不可不胜,必须全胜,决不可重蹈达坂城失算之覆辙。不,既然古城已失,孚远难保,不如撤退,再约马仲英和谈,以拖延时日,加紧备战。想至此,他当即立断,给刘文龙发报,抓紧部署和谈有关事宜,放弃孚远。
不叙盛世才知难而退撤军返迪之事,且说马仲英目送和加尼牙孜与麻木提出门之后,鼻孔一哼,自语:“看样子麻木提还挺知趣,会察言观色。”心里却暗自叹道:哼,向我索取缴获?若不顾忌你是名闻遐迩的畏兀儿头领,若不怕伤了广大畏兀儿民众之心,连你的两千人马也要缴了械;哼,想与我分庭抗礼,同谋一张虎皮,没门!我马仲英既不屈居人下,也不会与人同分美羹。马仲英正欲壑难平地联想着,副官来报:“归化军和蒙古骑兵的幸存者俱已捕到,静听师座发落。”“好!”马仲英一下兴奋起来,他以为终于找到杀害胞弟马仲杰的真凶了。因为据他所知,马仲杰是攻东北城时中弹的,而此处防守者正是归化军和蒙古兵。
这是五月(农历)初六的下午,天空突然阴云密布,狂风席卷,沙尘弥漫,跟随马仲英来到唐朝墩的吴应祺,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只见坑前捆绑着八十多个蒙古兵和归化军,肯定是要处决这批人。吴应祺忍无可忍,终于鼓足勇气干预说:“师座,他们既已放下武器,你这……有悖入城后的和谈条款呀!”
马仲英一抡头蛮横无理地回驳道:
“有悖?有悖又能咋样?!难道我兄弟的血海深仇就不报了吗?从前我为部下报仇,屠城的事都干过;今日我不屠城,已是大大地优待了古城人,还要我怎么着?他们是杀害我兄弟的元凶,可谁都不承认。他们是我马仲英,不,是我三十六师的仇人!八十二人抵一命,难解我心头之恨,难平我心窝之愤!你,你们明白吗?”
吴应祺和随从的一干人不知如何阻拦才会有效。马仲英充血的双眼目空一切,置一切军纪军法于不顾,犹如发疯的狮子,只听他仰天一声怒吼:“用刑!”先是机枪横扫,随后鬼头刀狂舞,血飞如雨,惨叫骇人,倒地者个个血肉模糊,身首异处,给刚刚平静下来的古城平添了几分恐怖。马仲英拿八十多个归化军和蒙古兵的人头抵胞弟马仲杰的命,总觉得心里不大平衡,似乎还欠缺了许多,不够过瘾。一想到今后的征战,亟需解决两大难题,兵源已不成问题,将古城和孚远的残兵败将一收编,仅择其精壮,也不下两三千,再从商团、民团中选拔一批青壮年,扩编三千不在话下。那扩编的队伍军饷粮饷从哪里来?不,还有主力军的军饷、粮饷,这合计起来,可真不是个小数字。他心中无数地满地转悠着。忽然,他萌生了一个念头,古城不是有“金奇台”之美称吗?抵命的人群中绝大多数是外国人,古城人并未伤筋动骨,但总得放点血吧。若不然,我兄弟白死在奇台城下,那也太冤太不值啦!唉,就这么办。
马仲英立即叫副官去通报商会,准时召开会议。他在会上说:“诸位商绅,我三十六师的军饷、粮饷一向是自筹,也就是走到哪儿吃到哪儿。这次奉蒋委员长之命进疆,中央的意思是:就地解决。八千健儿的饷不是个小数字,我只能暂时向大家借了。等拿下迪化,再还给你们,反正,不会白拿你们的,我已写好了借条,以此为凭据,将后拿它到省府兑现。”
商会名流传阅了借条后,无不惊讶得唏嘘不已:“乖乖,省票一百万两!要命呀!”“嗬西!嫌多了?金奇台嘛,本师长保证了古城人生命财产安全,叫你们出一百万两,难道还不值吗?再说了,我亲亲的兄弟埋在这里,你们还不放心?古城人受益不小啊!你们经商发财之人,也好处大大的,没人抢劫嘛。而我三十六师得到了什么?啊!”马仲英说至此,那强硬的口气一下变得凄楚哀伤,险些滚下泪来。
锣鼓听音,说话听声,马仲英的意思很明确,他牺牲了同胞兄弟,忍受着剧烈的悲痛,却没血洗古城,古城人是受益者,商家更是受益者,不大放血是不行的,这血不是命,仅钱财而已。
商会巨子们不得不忍痛应承下来。马仲英又讲到成立三十六师被服厂和鞋帽厂之事,所需布匹、皮革之类物资,均请商会提供。商会也只得硬着头皮承担下来。厂址就设在张治贤司令部大院里。
于是,便发行“新疆奇台商会流通券”,作为银票在市面上开始流通。三十六师藉此动用商会银票718406两,欠货款584939两,欠粮、料款33583两。
马仲英正为军饷粮饷落在实处而高兴哩,副官来报:“师座,省军阵亡将领李荣华家人要求领走尸首,准是不准?”
“准。”马仲英向来敬重忠于职守勇敢作战之人,他马上又补充说:“等一等,你去联系,看他们要把李荣华葬在哪里?一切费用均由师部负担,要厚葬。李荣华虽为敌将,但他在司令草包无用的情况下,不怕强手,临危不惧,奋战到最后一刻,是真正的军人,是军人的骄傲,军人的光荣。三十六师的将士,要统统向他看齐,向他学习,没有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你去这样传达,办好这件事。”
副官应声刚走,张雅韶进来说:“师座,古城缴获的军备物资业已集中在黎海如司令部大院里,分类清点业已完毕,请你光临过目。”“走。”马仲英兴奋地随张雅韶来到缴获的军备点检场,所缴物品分门别类集中摆放,虽然众多,却一目了然。“嗬!”兴得他眉飞色舞,显得格外英俊潇洒。
只听负责点检的吴应祺依次报告:“火炮四门,轻、重机枪五十挺,步枪八千三百二十一支,战马四百七十二匹,子弹……”马仲英一向清冷严峻的面孔泛起一波又一波红晕,从未像此时此刻那么开心生动过。古城一战的缴获是他始料不及的,自他拉杆子起事,从未有过如此丰厚的战果。如果说一进新疆收缴颇丰,那么古城一役的收获,则是大巫见小巫。他情绪激动得难以自已,脱口道:“老张,把各旅的老毛瑟、老砂枪、水连珠都换下来,加上孚远所得,再装备一个师都没问题。”
“可不,一律换上新钢枪,那部队就是另外一个样。”“是呀,增强战斗力,光有好兵还不行,得有好武器,得不断更新换代。眼下我们只会造手榴弹,好枪好炮,还只能从盛世才那里夺。有了这一百万军饷,再有新武器和新扩编的一个师,那咱们准能一路打进迪化去!”马仲英从丰硕的战果看到了更大的胜利,重镇古城已得,那阜康、乾德算个什么?仿佛省城迪化唾手可得,新疆的最高统治宝座近在咫尺,主宰乾坤的权杖,炙手可热,他的前途无限广阔,一眼望不到头的辉煌。恰好师部军乐队从大门口经过,嘀嘀嘀嗒嗒嗒……军号脆响,旗帜艳丽,步伐整齐的小号手、小鼓手一个个逗人可爱,二百人的军乐队,全是十至十五岁的孩子,美称童子军。马明成的老九、老十、老十一、老十二、老十三及一棵树几个汉民子弟也在队列之中。
马仲英又是一阵兴奋,这是他捡相貌英俊的小家伙组建的,各旅还有不少尕小伙,过不了两年,他们都是能征惯战的生力军。马仲英特意走近瞧了瞧,心里不由萌生了扩编的另一高招,奇台是丝绸新北道首屈一指的大县嘛,何不多招些娃娃兵呢?
马仲英视察验收未了,另一副官来报:“师座,尧乐娃子旅长求见。”尧乐娃子何许人也?久负盛名。
尧乐娃子本名尧乐娃士,畏兀儿语是老虎的意思,没有父名,据说母亲是畏兀儿。他只有一个姐姐,叫吉娜斯提汗,长得非常漂亮,被一汉人道台娶了。不久,其母下世。道台奉调回京,因他把乌什、塔什干等地的一部分领土划给了沙俄,被弹劾问罪,财产也因此被抄没。
尧乐娃子和姐姐从此流落街头。后来,在哈密回王的秘书帮助下,回 王将他姐姐嫁给翻译艾则衣提。克依孜。回到哈密后,克依孜的大老婆争风吃醋,吵闹不休,不得不离婚,去给王妃当翻译。
尧乐娃子从小生活在汉人家里,又在北京呆了几年,因而说一口流利的汉语。后来也做了翻译,并兼管迪化将军发给回王的官俸、费用等事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