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边这样的闹着,已有与凝烟相好的宫婢传出消息。秦德和郑江刚得了刘晋旨意,传来女医替王喜查过,果真有孕在身,秦德不敢莽撞,忙忙过神明堂回了话,请了刘晋的旨,着两名宦者将她就在昔日所居的崇福殿中一处阁楼中关押看守起来,回头见赵二柱惶惶地去往后殿,稍一打听,得知赵菲儿闹着绝食自尽,他忙不迭再回神明堂,将事情向刘晋说了。
赵二柱听说妹子要绝食自尽,唬得魂飞魄丧,赵菲儿岂是那等随意爱使小性子闹生闹死的人,知她定是真动了心思,不知她去见刘晋,两人闹什么不痛快,忙不迭奔到后殿,见凝烟跪在冰凉地面,身上锦缎夹袄淋得半湿,浑身冻得发抖,捂脸哀哀哭泣,还道她是在苦劝自家妹子,遂自作主张将她扶起,让她下去歇息,回头顾不得莽撞,使劲儿一踹殿门,门应声而开,他冲进去,见沉沉暗殿中,灯火不举,赵菲儿苍白着脸,小嘴紧抿,眸如寒烟倏忽飘渺,素颜美得惊心动魄,端坐锦屏之前。
“妹妹,毕竟是喜儿犯了大不该的事,陛下这会儿不是没责喜儿么?以后喜儿若诞下龙子,陛下自会消了责罚她的心思。”赵二柱过去,低声劝慰她,“你何至于与陛下闹得这么死去活来?”
赵菲儿如何对他说得凝烟之事,只凄然一笑,缓缓而言:“你去和凝烟那蹄子说,现如今陛下病重,身边没有得力的人照顾,我难以放心,让她收拾衣物,自去陛下身边承差。”
赵二柱答应一声,人却不肯离开,拿眼痴痴瞅着赵菲儿:“妹子须得答应为兄,不许伤自个儿,为兄方能放心离开。”
赵菲儿叹息一声,垂下浓密长睫,眼圈儿鼻头皆红了,撇过头寥落低言:“陛下和窦太尉,一个是英明俊武的圣德明君,一个是文武全才的国之栋梁,本来大好的君臣,这天下失了谁都不可,偏互疑互斗,如今从暗转明,战况越烈。我若不自伤,他们岂能暂熄干戈?你亲自带凝烟去见陛下吧,顺便告诉他,我意已决,愿随定慧禅师落发出家,不再问红尘俗事,请陛下成全,否则我宁绝食自尽。”说毕,她起身翩然转入锦屏之后。
赵二柱呆在原处,抓耳挠腮沉思片刻,忽懊恼地一拍大腿,扬声问赵菲儿:“妹子心里,原来一直还有那个人!为兄昔日在骊山,奉旨拿他,妹子嘴上不说,原来一直耿耿于怀。既如此,以后为兄亦置身事外,由着他去闹腾,不令妹子伤怀便是。”
殿内声息悄然,赵菲儿独坐绣榻,举袖捂脸,闭眸垂泪饮泣吞声,那个人害得她几度死去活来,她还是爱他难舍,刘晋待她情深似海,处处依顺,如今身染沉疴,病体支离,她又如何能再伤他一分?两难之际,她如此抉择,他们该不会再因她起纷争了吧?
赵二柱去寻了凝烟,将赵菲儿的意思和她说了,命她收拾了,一起去见刘晋。刘晋尚在神明堂逗留,他尚没想好如何罚赵菲儿,得知她的心意,沉吟许久,觉这样也好,终挥挥衣袖,疲惫言道:“原来她这一向存的是这个心,倒也罢了。朕不再勉强她,但如今情形,章儿如何离得开她?秦德随赵爱卿走一趟,传朕的口谕,她跟着定慧禅师落发修行也可,但依然守在崇福殿,照顾着章儿才是正经。”
秦德答应了,随同赵二柱去传了刘晋旨意,赵菲儿叩首谢毕龙恩,知刘晋此番待她和王喜,已够宽容了,不作二志,派人去请定慧禅师,议定翌日一早,由他过来为她落发受戒,皈依佛门。
出家也罢,皈依也好,刘晋并不在意,但赵菲儿此举可断绝窦建安对赵菲儿的所有念想,只要赵菲儿能名正言顺永留宫中,守着他和太子,他便安下心。她既以出家明志,除了她对他隐瞒守贞砂已解除的真相,他对她还能有多少猜忌呢?这事不急,他不也在病中,须得着意将养调理么?
这头安排毕,天早已黑了,赵菲儿照顾好太子章,顾不得自己,命宫婢提着灯笼撑着伞,她提着食盒去看望王喜,所幸刘晋亦小心,未令王喜迁出崇福殿另行关押。赵菲儿去了王喜平素所居楼阁,见楼外守着两名宦官,她过去命他们开门,放她入内。两宦却说没得陛下旨意,不许赵菲儿入内。
外面说话,早惊动了王喜,她来到门口,隔着门对赵菲儿下拜,哭得一塌糊涂:“小姐,喜儿莽撞行事,闯下弥天大祸,连累了小姐,对不起!”
事已至此,赵菲儿只好隔着门安慰她:“我已求了陛下,先让你诞下龙子,其余再做计较。你犯了宫中大忌,小姐此番也救不得你,只有你腹中龙种才能保你的命。你切记别再伤悲感怀,须得小心护持胎儿,你可明白我的心意?”
王喜本不是那等易感伤的闺阁弱质,又跟着赵菲儿学了不少医理,懂得如何照顾自己,听赵菲儿晓谕事情厉害,心自警醒,止住哭声叩拜起身。赵菲儿命宦者将食盒递送进去,亲自守着王喜用餐毕,命宫婢收了食盒,又嘱咐她几句话,见她已放开心情,这才回转太子章的寝殿,申姤送上餐食,她略微动了几筷,命人撤了,拖着病体衣不解带自去守着太子章。
轻幕遮星云,冷雨敲寒窗。恼那冤家步步紧逼太张狂,怨帝皇心机用尽亦自伤,辗转听风声呼啸难入梦,恨雨打屋檐悄折损柔肠,惹起无限凄凉。伤心莫提旧日恨,柔情皆成空,佳期已无望。夜来独抱鸳鸯枕,听尽漏残,满眸泪光。
一夜雨淋霖,到四更息了声,天明悄推窗,寒意已侵骨,啥时节雪纷纷,无声掩重门?香梅开尚早,底事寒透魂?憔悴凭栏人,但闻宫门开,箬笠一胡僧,踏泥拂雪来。
玉炉袅香烟,金台烛明灭。凤帷悄冷落,鸳衾皆虚设。雪腕褪宝镯,翠钿岂再贴?胭脂锁沉匣,泪眸忍呜咽。柔肠成寸断,新愁万千迭。素颜莫临镜,心灯伴寒夜。
“阿弥陀佛!女施主尘缘未尽,缘何要剃度出家?”定慧禅师入了前殿,对一身素服迎上前来的赵菲儿稽首为礼,“佛门非为避世所,虔心礼佛方能渡。”
“大师不也说过,小女子慧根深种,善心济世,适于参佛礼拜,出家修行么?”赵菲儿稽首低语,脸儿苍白,双眸红肿,鼻音浓浓,闻者越悲。
“女施主既执意入我佛门,落发受戒,再不容有悔。”即便是大德高僧,对红颜含愁悲,凄然避凡尘,心亦不忍。
“不悔!菲儿但求法师大发慈悲,渡弟子早脱苦海,皈依佛门!”赵菲儿跪倒蒲团,合掌瞑目,毫不迟疑回答。
定慧禅师知她已得了刘晋的旨意,此事无可更改,遂不再徒费口舌,走到她面前,打开毡包,从中取出为她落发的工具,正挑起她头顶一缕发丝,蓦然殿外一声大喝,震得门窗俱响:“贼秃驴,没得本太尉答允,你竟敢拐我的夫人入佛门?”
定慧禅师苦笑摇头:“老衲说过,女施主尘缘未尽,你却执意要入我佛门。瞧瞧,这会儿把恶煞星招来了吧!”遂收起刀剪稽首退后,窦建安已飘然站在赵菲儿身前,不由分说抓起她,朝后园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