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途赵二柱回来,请她给他一些酥骨散功粉。赵菲儿见他脸上有数道血痕,好似被谁抓过,不知他出去和谁打了架,问他要此药用为何途,他回说是耿昭仪得知陛下罚她,大哭大闹说赵菲儿陷害她,又要绝食自尽,刘晋得知后怒火大起,将耿晏儿交给他看守训诫。耿晏儿却不肯服他管教,与他大动拳脚,闹得他极为狼狈,故而才来求她给他些酥骨散功粉,强灌她服下安分些。
赵菲儿暗怒耿晏儿猖狂过甚,取来此药,分了一点给他,叮嘱他慎用,赵二柱喜滋滋装好药,告辞离去。赵菲儿依然做针线,直至夜半,总算将香囊做完,耳闻柝声紧,风声呼啸,兵士往来巡曳,口令呼喝时传,那人一直未来。
她起身来到帐前,微微挑开一丝罅隙,见刘晋大帐那边灯火通明,兵来将往,好似颇为繁忙。她回身走到矮桌前,闲来无事,剔亮银灯,铺开一幅绢帛,取来笔墨,开始作画。
浓墨淡痕,随意而挥,绢上两山耸立,怪石岩堑,峥嵘嶙峋,奇花杂树,历历而现,隐隐远山如黛,一颗青松,挺然卓立山岩,两山绝岩峭壁间,寥寥数笔勾勒出一架木桥,横于两山之间,桥中间一素衣女子,凭栏负手引颈眺望远山,未见眉目而意甚寥落,身姿婀娜飘然凌风,灵韵非凡。
一阵风吹来,灯火摇红,赵菲儿鼻端忽传来一股熟悉的微微汗味,猛然回头,已落进一个温暖厚实的怀抱,她慌乱中手不由一抖,笔上刚蘸的饱墨倏然落下一滴,恰滴在那棵遒劲的青松枝干上,一幅好画儿被毁了。
“放开我,你这该死的登徒子!”赵菲儿生气地将笔朝身后之人一挥,每当他一出现,她的气场便不由自主全乱了。
“你在思念我!”喑哑而磁性的声音在赵菲儿耳边响起,带着几分讥笑之意。她握着笔的手已被窦建安紧紧握住。
“去死!”赵菲儿无力挣扎,回头看着一幅被毁掉的好画,心疼不已欲哭无泪。
窦建安却露出一脸欠抽的微笑,在她额角轻轻一吻,将她手上笔取下,握在自个儿手上对着画儿指指点点:“别否认你在思念我,这两座山峰,生长青松者为当今天子,桥对面这座奇形怪状的山峰,当为本太尉。画上青松,为太子殿下,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么!这树荫桥头的女子乃是你。你看看你自己,明明脚步想走向我,却在我和陛下间犹豫不决徘徊不定,只好凭栏遥望远山。你不仅思念我,还在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深宫里勾心斗角争权夺利地消磨大好青春,你亦心有不甘啊!不如跟我琴瑟唱和,四处游乐,过得逍遥。”窦建安说毕,一手搂着她纤腰,手中笔落到适才青松枝干落墨处,稍一游走晕染,那墨痕变成一处松干疤节,虽略显呆板,犹不失风骨,复移笔到画左上边,笔走龙蛇写下数个大字:“入云深处谁为倚?”
一幅好画依然,窦建安掷笔低笑,把住赵菲儿双肩使她转过身,与他相视:“半夜三更地召我来此,就为观你作画么?”
他穿了一袭利落的紧身窄袖刺绣华服,裁剪合度做工精致的衣衫包裹他健美身姿,更添俊逸。长发难得地束缚整齐,鬓丝如缎,俊颜生辉,在灯火下泛着微微光晕,眉宇开朗英气毕呈,鼻梁高挺气度不凡,星眸诱人醉,笑颜魅深深。每次相见,他永远都让她难以遏制地心儿狂跳。每次交锋,他总是剑走偏锋,轻易控制局势,使她未战而心折,败得气苦胜亦无欢。
“阿弥陀佛!”她垂下长睫,遮掩满心无奈凄凉,深吸一口气,默念佛号,静心清神,弯腰拿起适才赶制的香囊,举到他眼前,心底无端泛起丝丝悲伤,如墨色晕染,浸透满心,“这个,还有适才这幅画儿,都送给你。”
窦建安收起笑容,接过她手上香囊送到鼻端一嗅,一股异香扑鼻而来,他立刻分辨出里面装了备万一遁尸之急的麝香丸,她并没在香囊中暗动手脚。什么时候她转了性,不和他死去活来地作对了?他狐疑地看着她,戒心暗加重,薄唇微抿不发一词。
赵菲儿后退两步,对他盈盈下拜:“只求太尉大人将昔日从我这里取走的两幅画儿,归还于我。”
窦建安脸上浮起痞痞笑意,伸手将她扶起:“原来如此,你不想见到本太尉,连两幅画儿都吝于赐予吗?”
赵菲儿心念一转,方知他将母亲的遗像错当了她,亦不说破,将错就错道:“菲儿幼年戏作,鄙陋难登大雅之堂,太尉大人拿去挂了,无非遗笑大家。”
“幼年戏作吗?”窦建安立刻抓住问题症结所在,言辞犀利地问,“画中的你为何穿戴宫中女子服饰?再说了,本太尉又不是没见过你小时候的样子,身材平板一团幼稚啧啧……那时节你有画中人一半美貌都成啊!”
赵菲儿听他此话,往昔种种不堪浮上心头,蓦然觉得心如针扎般,突突抽痛。她脸色一惨,身子微微一晃,双手于袖中紧握,指甲嵌入掌心,剧痛使她清醒过来,她稳住心神勉强笑答:“菲儿是仿着母亲的遗像画的。”
窦建安恍然点头,浅笑低语:“我说呢,画中人虽面容和你酷似,却没你这般动人的神韵。难怪你如此看重这两幅画儿。”他说于此,眉头微皱拖长声调,意有不甘地道,“既如此,这幅画儿和香囊,本太尉却之不恭了。不过每天不能一见佳人,连个画像都没得,从何一慰相思苦啊?”
赵菲儿暗暗腹诽,你不是会画吗?再说了,你如今和静安郡主朝夕相守好得蜜里调油,还睁眼说瞎话对我害单相思?这话哄谁呢?
窦建安并不在意她心中所想,厚颜续道:“你想得回那两幅画儿不难,除非亲手再描一幅你的影儿送给本太尉!”
赵菲儿闻言差点气炸肺,这混蛋打蛇随棍上,逮住机会大肆敲诈她。万幸他并不知那两幅画儿乃是她母亲的遗像,不然还不知会开出什么样的条件要挟她。我忍!我忍!等拿回那两幅母亲的遗像,再和你算账!赵菲儿深吸一口气,回身取出一幅绢帛,心里不甘被他趁机敲诈,起了捉弄他的心思,曼然浅笑:“君既有请,菲儿岂可逆意?但请太尉大人为菲儿举铜镜,映真容,一绘影像。”
“好。”窦建安不知赵菲儿有意捉弄他,不做二想满口答应。
赵菲儿抿嘴浅笑,轻移莲步去床帐之后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拖出一座翠玉雕刻的美人铜镜。这铜镜几可人高,雕成美人身段,脸面却是一面铜镜,本乃骊山离宫温泉浴馆之物,赵菲儿爱它有趣,临行不舍,刘晋便将此镜赐给她,一路带回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