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菲儿早想好了如何应对刘晋盘问,不慌不忙跪禀昨夜因他之事,她心里难过,伤心欲绝之下胡乱走迷了路,故而没及时回转崇福殿。
刘晋虽将信将疑,但此事因他而起,他倒不好责备她,找不到地方出气,遂命人召来燕雪胤。燕雪胤自被赵菲儿斥退,愁绪萦怀无以为解,喝得酩酊大醉,现在还昏睡不醒。他的王兄为了照顾他,没跟着众王公贵戚们到崇福殿闹事。刘晋怒燕雪胤贪杯没护得赵菲儿周全,又赏他五十大板,将他从酒醉中打醒。后来刘晋得知燕氏两兄弟是从驾游湖诸臣中唯一没到崇福殿闹事的,转怒为喜,下旨重赏,并不计较燕雪胤为铜人府十二金铜之一的身份,一并笼络重用两兄弟,欲图从此打开缺口,分解铜人府。此为后话。
如今赵菲儿一则失踪整夜,再则擅自做主放入汝阳王冲撞圣驾,以刘晋多疑之性,对她暗生怒气,遂传旨让人送汝阳王回转长乐宫调理伤躯,加紧看管,自己摆驾回未央宫,将今日冲撞崇福殿诸王公贵戚悉数罚扣俸三月,回家自省。诸臣惶恐,不待刘晋开口,一个个赶紧掏腰包不仅如数上缴黄金,更有不少臣子多缴黄金,凭此消去刘晋心头之怒。
望着一箱箱金灿灿的黄金,刘晋心情大好,念着赵菲儿的诸多功劳,后又密闻窦建安带着窦皇后强入崇福殿,被赵菲儿当众辱打之事,疑心消减,龙怀大悦,下旨重赏赵菲儿,一并调入护驾有功的赵二柱专守崇福殿,升他做了卫尉副丞。
赵菲儿以国库空虚为由,遣王喜将刘晋的赏赐如数退回,一并给她两张药方,让她留在刘晋身边着意侍奉,按方调理使他康复。自己不问烦务,专心养育太子章,但她忙乱之余却发现,刘晋赏给她的母亲遗像却不见了踪影。母亲的遗像是如何丢失的呢?赵菲儿仔细回想,除了她被窦建安打晕弄去椒房殿密室中那一段时间,昏迷中她被他褪开衣衫轻薄,其余并无可能丢失母亲遗像。窦建安才被她整治得狼狈不已,若被他取去,赵菲儿想求他归还,恐得大费周章,此事不得不令她颇感头疼。
但还有令她头疼的事接踵而至,很快有消息传入崇福殿,耿晏儿受到刘晋羞辱,回去绝食自尽。赵菲儿让申姤去详细打听,方弄明白那日耿晏儿入侍刘晋,正在情浓,刘晋稍有清醒,慌忙将之一掌推开,命秦德将她打昏拖出雅室,故而使她受到前所未有的羞辱,痛不欲生。
赵菲儿暗思当时刘晋昏聩,定是将耿晏儿当做了她,恐不慎害她性命,才如此作为,孰料却因此不仅害得他性命垂危,更无端羞辱到耿晏儿。想到此处,她深感歉疚,将答应耿敬忠的药酒配方托赵二柱送与耿敬忠,一并将他妹子情形告知,请他设法送家眷入宫劝说耿晏儿进食。
消息不胫而走,各种版本在六宫间流传,最后终日无所事事的六宫妃嫔们终于发掘出一个真相:赵菲儿和刘晋之间虽两情相悦好得蜜里调油,竟不及于乱,问题的症结不是出在刘晋身上,而是出在赵菲儿身上。
有神医之称的赵菲儿竟因身患隐疾不能承天子恩宠,这个真相使六宫嫔妃精神大振,一个个挖空心思广寻门路搜求能令刘晋春心荡漾难以自制的秘药法宝,摩拳擦掌蠢蠢欲动,只待有机会在刘晋面前大露身手。如今即便是窦皇后亦坐卧不宁,最后下定决心,暗中托人来求赵菲儿替她调理凤躯,以承帝恩。
赵菲儿还是那句老话答复,窦皇后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最后答允赵菲儿之请,亲自出马劝说其弟上缴巨额战利资财。窦建安被赵菲儿所伤,抱恙在家不理朝政,但其姊之请,岂有不允,遂主动上表奏请调归边关收缴战利品,以充国库。
刘晋阅毕奏章大喜,答应让窦皇后每旬可造访崇福殿两次,一则请赵菲儿治病调理,再者只要她不失礼度,在赵菲儿的陪同下,当可与刘章相见半个时辰,一慰慈心。
赵菲儿有意开解窦皇后的心胸,特意将她们见面的时机安排在定慧法师到崇福殿开经说佛之时。
窦皇后按约定时辰到了崇福殿,宦者引她到后园流觞台与太子章相见。
九曲秋水通清幽,风舞翠绦花逐流。琉璃殿阁琼玉台,岚烟紫气飘重楼。
窦皇后无心观赏崇福殿后园美妙的景致,母子连心,一颗心早飞到太子章身边,听到流觞台上传来儿子欢快的笑声,热泪洒落衣襟。她顾不得皇后威仪,等不及宦者通传,提裙三步并作两步,匆匆奔上玉台,见太子章穿着明黄绣龙锦袍,一名宫女把持着他两腋,在台阶上小腿偏偏倒倒地追逐一只斑斓彩蝶,小脸白里透红,灵动双眼如黑葡萄般,盯紧翩跹蝴蝶一眨不眨,嘴角口水滴答下来,神情极为专注。
窦皇后脚下一跄踉,扑倒在玉阶上伸出双臂,哽咽低唤一声“儿子”,欲抱太子章。太子章恍如未闻,咯咯欢笑着追着蝴蝶绕过玉阶,见那蝴蝶越飞越高,他却抓不着,瘪着小嘴跺脚要哭。
赵菲儿从台中走出,站在玉栏边,手上拿着一只绢制彩蝶,倏然丢出,彩蝶随风飞到太子章脚下,太子章拍手欢笑,俯身拾起,仰头对着赵菲儿笑得眉眼弯弯,姑姑叫个不停。
窦皇后站起身,眼见赵菲儿将太子章养得又强又壮,龙体康健,不由心生感激。举步登台,见台上还坐着一名身着袈裟的胡人,忙停下脚步以袖掩面,正进退不得,赵菲儿掉过身见到她,翩然过来行礼,替她引见定慧法师。定慧法师见皇后驾到,亦过来稽首行礼。
几人依序坐定,凝烟送上香茗,定慧法师开始讲经说法,提点窦皇后。
赵菲儿自从经定慧法师宣讲佛法后,深刻领悟三分病七分养的真义。人生万般疾病缠苦,多为难超脱七情六欲,心怀贪嗔痴所伤,治标不如治本,真正的神医消除疾患于无形,只因懂得心病自需心药医之理。而佛法妙义,劝人向善,大爱济世,与世无争,感悟一切自然,摒除一切恶念,当是最好的心灵妙药。
因存向善崇佛之心,赵菲儿对窦建安的怨恨稍有消减,得知他被她伤得颇重,竟至缠绵病榻,生出几分悔意,暗思只要以后他能思悔改,各自抛开这段情孽,互不相涉,倒也罢了。
“往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从身语意之所生,一切我始皆忏悔……”窦皇后也从佛法真义中,心灵获得从未曾有的宁静安详。她睁开凤眸,脸上浮出淡定的微笑,合掌轻声对定慧法师说道,“阿弥陀佛!本宫得法师宣讲佛法,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佛法无边,祥光普照,本宫虔心请求定慧法师为六宫嫔妃宫人开坛说法,宣讲佛理,普度众生!”
“皇后娘娘此举善莫大焉,善哉!善哉!”定慧法师合掌稽首,答允窦皇后之请。双方议定重阳之日,窦皇后聚六宫之众,于骀荡宫开坛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