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莫寒,都怪我,是我来晚了。李郎中医术高明,也许他可以医好你,也许你的病还有可就药,你一定要好起来。”
他咳了两声迅速掏出帕子捂住嘴,鲜血又染红了淡蓝色丝帕,正如我的心在滴血。他捂住腹部,脸上痛苦的隐忍,我担忧极了却无法为他分担半分:“莫寒很疼吗?”
“不疼。”
“我去找李郎中。”我慌忙起身,他拉住我:“不必了,一会就好。”
他的脸色已越发暗青,没有半点健康的颜色,每看一眼都令我如被刀绞。病痛的折磨太过残酷,我只得轻轻为他擦拭额上的细汗,每一次几乎都要忍不住流出眼泪。而他总反过来安慰我,告诉我没有想象的那么疼。我要陈莫寒早早睡下,独自到庭院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角落里一个萧瑟的倩影正提前我一步暗自垂泪,是如韵。她看到我没有笑,我说:“他睡了。”
她点点头,说:“成遥姑娘,你跟我来。”
我默默地随她走,她带我来到陈莫寒的书房,我说:“你要我进去?”
“进去看看吧。”她说。
“莫寒从不让人进来。”
如韵一笑:“难道你不好奇他为什么不让人进去,姑娘进去一看便知,王爷日子不多了,这里你该知道的,所以我才带你来。”然后她示意我亲自推开门。带着好奇心我缓缓推开书房的门,房门启开一刹那间我彻底震惊了!我看到了什么?
一个身着红色夹袄的十一二岁的少女,闭着双目展着双臂躺在梅树下,皑皑洁白的雪地中,莹洁的面颊泛着红晕,长长的睫毛上沾了一片梅花瓣,姣好的唇线微微上扬,那本极不雅观的姿态竟是如此楚楚动人,美的匪夷所思。她在宁静的呼吸,游走在梦中,像个睡在人间的仙子,忘了醒来,四周一片安详静谧,只剩下观赏者蠢蠢欲动着荡漾的心魂。
轩炎曾赞过我当时有多美,原来真的这么美,如梦如幻,不像是真的。
这幅壁画铺满了整面墙壁,栩栩如生,让人无法移开眼睛。而其上温温洒洒着一首四言绝句……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这是首在二十一世纪幼儿班的娃娃都会背诵的诗句,连没念过书的的傻瓜都不屑一顾的诗句,破天荒的赚足了我的眼泪,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我来自远方,一个遥远的地方,为你而来,记着,我是天意,只是你的天意。我也是遥儿,你今生的遥儿。
如韵说:“我偷偷发现了它,你在王爷心里是没有人可以代替的。”
“为什么告诉我这个,你不怨我吗。”
“为什么怨你,自古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很多有钱有势的男人都喜新厌旧,他对你却如此专情,这份感情很难得。我爱他,更胜过你。所以他想要的,也就是我想要的。有劳姑娘陪他走完最后的日子,如韵在此谢过了。”她深深向我鞠了一躬,我急忙拉起她:“如韵姐姐,我怎么承受得起!”
她关上书房的门,含泪一笑转身离开。霎那间,我忽然明了了爱的真谛。有一种爱叫做牺牲;有一种爱叫做放手;有一种爱叫做默默无闻;有一种爱叫做一厢情愿;有一种爱叫做随缘认命。真正的爱情,不是占为己有,而是让对方得到;真正的爱情,不是自私自利,而是让对方快乐;真正的爱情不是哭天抢地,怨天尤人,而是缘来惜缘,缘去随缘。
所以陈轩炎选择放我自由,陈莫寒选择拒绝不见,他们的目的都只有一个,就是放弃占有我的权利,给我重新选择人生面对生活的幸福。我自恃是来自新世纪崇尚自由恋爱的先进女人,两辈子的时光加在一起活了三十多年,谈了有十年的恋爱,对爱情的理解竟不如古代的一个小小女子透彻。
我回到陈莫寒的房间,他已睡着了,坚毅的面庞沉静的像个孩子。我缓缓走到床前,仔细描绘他的脸,俯身轻轻烙下一吻,他的睫毛微微颤了一下,忽地伸出手将我扯倒在床,搂紧。
“怎么还不睡?”
“听到你的声音就醒了。”
我靠在他怀中轻轻的说:“如韵刚刚带我去了书房。”
“嗯。”
“你画的很漂亮,比本人还漂亮。”
“嗯。”
“你应该早一点亲自带我去看。”
“嗯。”
我惩罚的扯了扯他的胳膊,忍不住又在他脸上亲上一口。他睁开眼睛,深沉的看了看我,下一刻亲吻住我的嘴唇。他的体温开始发烫,幽深的眼底然灼出热烈的火焰,动情的时候缓缓闭上,俊逸的令人屏息。我想把自己给他,主动勾住他的颈项,动情的鼓励他,他却点到为止,不再进犯。
我心里说不出是甜是苦,把头躲进他怀里闷闷不乐,压抑了许久才微微仰起脸,凝望外面冰凉似水的月光轻轻说:“莫寒,我想为你唱首歌,一首我曾经一点都不喜欢的歌,那时候觉得它不够经典,背后没有故事。可是现在,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会唱,好想唱给你听。”
“好。”
我清清嗓子,头枕在他的胸膛幽幽轻唱……
竹林的灯火,到过的沙漠,七色的过渡,不断漂移风中。有一种神秘,灰色的漩涡,将我卷入了迷雾中。看不清的双手,一朵花传来,谁经过的温柔。穿越千年的伤痛,只为求一个结果。你留下的轮廓指引我,黑夜中不寂寞。穿越千年的哀愁,是你在尽头等我,最美丽的感动会值得,用一生守候。
温润的触感划落在我微凉的脸颊,我知道,那是天使的眼泪……
我很幸福,我们的泪——是甜的。
在陈莫寒最后的两个月里,我们抛开了一切。带上蝶儿小乔带上李郎中,抛开政治,抛开王府,抛开一切去游历陈国的大好山河。我们感受了大陈国最美的杨柳岸边的晓风残月,感受了江南的小桥流水人家,感受了野外风光无限的天地苍茫。我在陈莫寒的怀抱中迎接日出,等待夕阳,倾听叮咚不息的泉水,我们随处而安。
陈莫寒的病已入膏肓,面色青黑,只有笑的时候增添不少光彩。他看着我的眼永远是那么温暖明亮。后几个星期里,他开始行走吃力,需要我和蝶儿搀扶。多数时候我们还是坐在马车中,为他节省力气。
“落霞与孤鹜齐飞。莫寒,秋天又来了,好美。”
“嗯。”他微笑着点头。
“天色不早,我们找地方歇息吧。小乔,这里距离市镇近吗?”
“差不多要赶一个时辰。”
“好,走吧,找店住下。李郎中有劳你再为莫寒把把脉。”我掏出药瓶倒出一粒喂到陈莫寒口中。李郎中为他把脉,我说:“怎么样,说实话就好。”
李郎中面色凝重的摇摇头。
“停车。”陈莫寒突然开口,吃力地坐起身,又说了一遍:“停车。”小乔立即停下马车拉开帘问:“王爷,有什么事?”
陈莫寒拉着我的手吃力的下了马车,他指了一下前面,我们搀扶他缓缓走向路旁的野花丛。花开甚美,芳香怡人。我说:“这野地里的花也能开的这么漂亮。”他摘下一朵,轻轻插在我头上:“鲜花配美人,花美人更美。”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是日已过,再不复返。
我站在客栈的高台上仰望朗朗星空,陈莫寒躺在床上看我。我悠悠感慨:“我爱陈国,我真的爱陈国。这个美丽的陈国给了我家,亲人,给了我太多记忆。尤其是你。”一个流星划过,我急忙闭上眼双手合十,尽管那是个奢侈的愿望,也不要错过它。流星瞬间泯灭,留下一片黯然。老人们说过,天上的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个人灵魂的位置,每当有一个灵魂陨落,这个世界上就有一个人要离开。我感到自己的魂魄忽然抽动了一下,周身被突如其来的冷气包围了。
“遥儿快要及笄了。”他若有所思的说。
“嗯。莫寒,等我及笄的时候要你亲自为我束发带簪。”
“好。”
“所以你一定要坚持下去,我们一言为定。”
“遥儿及笄时样子一定很美,我会为你束发带簪。”他笑了笑:“遥儿,扶我起来。”
我跑过去将他扶坐起身靠在床头,他看看我仔细的说:“我从来没为女孩子束过长发,还不会,今日让我先试试。”
我拔出发簪将长发散落开来,将簪子放在他手中:“我的头发太长了可不好束,你要仔细练练,否则那天会把我弄得太丑,见不了人。”我背对他坐在床角,他双手缓缓缕起我的长发,又轻又柔。他的动作很生疏,略显笨拙,一点一点将头发盘起,许久才弄好,终于将簪子插入发中,我转过身问:“好看吗?”
他含笑点头,眸子里放出奇异的光彩,这样夺目的光彩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过。我走到铜镜前,带着一丝浓浓的甜蜜看着头上的发髻,不禁怔住。这不是我刚刚递给他的那只簪子,而是两年前在雪地中丢失的那一只我最心爱的梅花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