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秦与秦云轩离开了,秦墨麟坐在父亲的灵位前,眼睛一眨不眨的紧紧盯着父亲的遗像。那个人真是与自己太像太像了,看着他就好像是在照镜子。只不过他的笑容更阳光,温和,明快。秦叔说的没有错,爷爷对父亲是疼爱的,因为从父亲的脸上他看不见一丝一毫的阴暗,那完全是在常年和谐的家庭环境中长大的孩子。
那种样子与文羲非常像,只不过文羲的眼神里时不时的就会控制不住的流露出一丝忧郁。前者是自然的快乐着,后者是偶尔需要刻意维持着笑容。
那样美好的两个人,都不在了。
秦叔最终也没能劝说他离开,临走前他说:“小麟,看来这世上唯一对你重要的人就是江紫薰了。你理解不了老爷子,那么,易地而处之,假如江紫薰在一场意外中去世了!你会怎样对待那些并非故意伤害她的人?我不相信你会泰然处之!”
当然,如果相同的命运落到紫薰身上,他会与爷爷一样,不会放过让那些人。但是,仇怨总有根源,父亲的事情与紫薰没有关系,爷爷不应该迁怒于她。
他微微动了动,手碰到了一个薄薄的塑料制品。这是小轩留给他的,让他觉得烦闷的时候可以打电话给任何人,他知道这个任何人里面也包括紫薰。
小轩在对待紫薰的态度上最终还是有所退让,但他们之间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就像是爷爷不可能原谅所有与父亲的事情有牵连的人一样。
他拿起手机,拨出了那串熟悉的号码,“嘟——嘟——嘟——”的声音响起在幽静黑暗的房间里。一瞬间仿佛全世界都静止了,只剩下那一声又一声熟悉的旋律。
大约响了七八声的时候,电话被人接起,熟悉的让他灵魂控制不住颤抖的声音传过来,“喂,请问,您找谁?”
他沉默,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喂,请问您找谁?”江紫薰又问了一遍,仍旧是沉默,“你是……”
她忽然的就有一种预感,那种面对至亲至爱的人,从对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种熟悉的感觉,即使连通他们的只是一片缥缈的空气,也能够有一丝触动内心的熟悉。
“你是不是……”江紫薰没再说下去,回答她的是快节奏的忙音。
她立刻回拨过去,彩铃的音乐是钢琴曲版的《天空之城》,响了好久都没有人接听。彩铃的音乐,还有那个号码都有熟悉的感觉,似乎以前在哪里见过。立刻翻开电话簿,找到通话记录,手指迅速的往前翻。突然她看见了那个号码,心脏“噗通,噗通”跳的厉害。仔细回想了一下当天的情景,她发了条短信给韩雪。
不一会儿,得到了回音,确定这个号码是秦云轩的。
那么,刚才打电话给她的人,如果真是秦云轩的话,不可能一句话都不说。那假如不是秦云轩,会不会是他呢?可是上午刚刚说过那样绝情的话,现在怎么又会打电话过来,他们之间难道还有什么好说的么。
他们之间的确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秦墨麟叹了口气,将后背倚靠在木质的柜子上。刚才为什么那么冲动给她打了电话?其实,只不过是想要听听她的声音。
仅仅半天没见,他就已经思念成狂。当相爱的人走到末路,美好的爱情已臻穷途,不肯孤单寂寞的心该要怎样才能得到救赎?
潘彩筠将秦墨麟的辞职信紧紧的攥在手里,极力的隐忍住想要撕毁的冲动,咬牙切齿的砸到江紫薰身上,“你看看,这就是那个你不顾一切爱着的男人!终于露出狐狸尾巴来了!他这是真心想要把集团往死里整!什么情义,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统统都是狗屁!”
辞职信掉在了地上,江紫薰慢慢蹲下身子弯腰捡起来,默默的看了一遍,脸色异常苍白。
那是他的字迹,俊逸飞扬,刚劲有力,再熟悉不过。
他真的离开了!
想起昨天自己曾经苦苦的哀求他放过欧阳集团,今天他就提出了辞职。让她忽然不确定,他到底是真的收手了,还是本来就已经打算离开,她的求情正好给了他一个正当的理由?
可是,昨天晚上那个莫名的电话,又是怎么回事呢?接了电话之后几乎一夜都没有睡着,一直都在想着他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给她打那个电话。
有好几次她都想打秦墨麟的电话问个清楚,但心里却有一丝犹豫,觉得不一定就是他。他自己有好几个手机,干嘛要用秦云轩的?什么手机没电了,路上丢掉了这一类狗血的理由,她是无法相信的。
所以,她认为那很可能就是一个恶作剧。
“你怎么不说话了!”潘彩筠灰白的头发胡乱披散着,再也没有往日的神彩威严,病号服歪在身上满是褶皱也顾不上理一下,“你不是一直都很相信他吗?”
“妈,不要这样!这件事情怎么能够怪紫薰呢?”林珊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而且紫薰与秦墨麟在一起的时候,她并不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
“你想说不知者不为罪吗?”潘彩筠立刻将矛头对准了林珊,“这不是损失一块糖,一件衣服,一所房子的问题!他是将整个集团都毁掉了!这么大的罪过,就算是不知道,那也该死!”
“妈,该死的人是秦墨麟,不是紫薰!”其实,秦墨麟又如何该死了。当初人家是好端端的秦家世子,是自己的母亲逼迫着他过来继承集团的事业。囚禁、威胁、哄骗等等手段都用上了。到头来却是给自己培养出了一个敌人,一个仇人。这又能够怪谁!
林珊本来还想多说几句,但怕潘彩筠受不了刺激,叹了口气之后,站起来去拉紫薰。
“紫薰,这几天你每天都跑过来,累坏了吧?而且还要顾着小果果,整个人都瘦的快要变形了!今天就回去歇歇吧。来,我送你出去!”林珊朝着江紫薰使了个眼色,手放在她的腰间,也不管她愿不愿意,就推她出去。
潘彩筠气极了,从床上下来,追在后面声嘶力竭的吼,“你们给我回来!什么累坏了!我们欧阳家的女人哪里有这么娇惯的!想当初我怀着你的时候,挺着八个月大的肚子都照样在公司里上班!下班之后还有一大家子的人需要我照顾,还不是过来了么?能有多累!以前她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的时候,什么苦没吃过,自从你认了这个母亲,就被惯坏了!”
江紫薰挺着个大肚子,林珊不敢走太快,刚推门出去,门扇还没合到门框上去,潘彩筠就一把拽开了。看着前面那两个人不但没有理睬她,反而越走越快,根本就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这么多年来的极度权威竟然被人挑战,气的想要跳脚。但她毕竟还顾着自己的身份,咬牙忍住了泼妇行径,将门摔的震天响,又退了回去。
在电梯里,江紫薰问林珊,“妈,你刚才在给谁打电话?”
“一个朋友!”林珊将头扭向了一边,摆明了不想多说。
江紫薰不好再问,转了话题,“妈,我们现在离开了有点不合适吧?外婆她好像很生气!” “她现在还是病人,受不得刺激!”
“受不得刺激又怎么办?你们两个现在又有哪一个能够受得了刺激?”林珊按下数字“1”,“不走的话,还不知道她要说到什么时候?那样对她就好了吗?还不如让她一个人好好地静静,把事情都想明白了。”
“外婆的脾气,她能够想通吗?你还是回去吧,我自己一个人回去就行了。”江紫薰担心潘彩筠受气,病情会更加的严重。这个时候,她身边没有一个照顾着肯定是不行的。
林珊打消了她的顾虑吗,“放心吧,我刚才对杨敏说了,让她过去陪你外婆了。”
“妈,你上去看过舅舅吗?”江紫薰过来医院的这几天要不就是杨敏陪着外婆,要不就是林珊陪着,从来都没看见这两人同时在场。根据外婆的意思是这两个人有矛盾,彼此都不想见彼此。但她觉得不是,从杨敏的脸上她能够看出来一丝释然,而林珊给她的感觉也不再是以前那样阴郁沉闷。
“去了。”林珊叹息一句,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伤心的事情,神色在一瞬间变得黯淡无光。
“是与杨阿姨一起去的吗?”
“不是一起!我与她说好了,我们两个人轮流照顾哥哥。这么多年,她太辛苦了。即使是亲生母亲对自己的儿子也做不到那样。想起以前我对她那样,非常愧疚,也只剩下愧疚。”
“妈,舅舅有没有希望会醒过来?”江紫薰曾经看过报道,有植物人三十年以后醒过来的。欧阳瑞是一个好人,好人都会有好报,他应该会有这份幸运。
“醒过来?”林珊伤感的摇摇头,“已经二十五年了,医生说他已经错过了最佳复原阶段。不过,这又有谁能够说得准!医生以前还说过小羲活不过十五岁,那孩子还不是十八岁了吗?如果不是……”
“妈,您见过欧阳文羲?”
“嗯,一个傻孩子。满世界的寻找自己的亲人,就像有句话说的那样,到处乱认亲戚。只要是与他有点瓜葛的人,他都热情的对待,包括对我这个素未谋面的姑姑。”林珊的脸上浮现一抹温情的笑,像是夕阳留给大地的最后一缕霞光,“一开始的时候因为他与哥哥长的半点都不像,我还以为他是骗子!后来发现两个人拥有同样的傻性格,才认了他。人人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老天爷一双明察秋毫,可是紫薰,我不相信天!我们欧阳家的人,你外公,我,还有你舅舅,我们从来都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良心的事情,可是我们每一个人都活的不够好!你说,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江紫薰回答不出来,这就好像是秦墨麟的父母一样,他们都不是十恶不赦的人,却死的那样悲凉凄惨。相反那些恶人,横行霸道,骄奢淫逸,肆意挥霍了那么多年,即使最后得到了报应,难道不比那些英年早逝,还没开始生活的人强上多少倍吗?
林珊当然也不是要问出个答案来,正好这个时候电梯到了一楼,她扯了下江紫薰,“走吧。”
“妈,我以后也可以去看舅舅吗?”江紫薰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我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要对他说。”当年若不是这个人,秦语嫣或许就不能够熬到生下孩子的那一天,那么她不会见到秦墨麟。
无论现在如何,她还是感激老天能够让自己遇见那个人。她并不是那种因为对现状不满就将过去一切的美好都抹杀的人。秦墨麟,那个伴随着她童年的梦,少年时期的理想,以及青年时的追求一起成长的人,在她心中永远都有着不可替代的位置。
林珊没有把江紫薰送到医院大门口,反而带她来了后面的小花园,说是先多多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耽搁了差不多有十几分钟,直到林珊的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才带她离开。
江紫薰有些疑惑,因为这不是林珊的风格。
忽然,她的视线顿在医院门诊大厅的台阶下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