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一直下到后半夜,才止歇。
晨起时分,庭院内草色鲜翠,芳色滴露。
柳旋推开门,几步走到屋前檐下。
但见她玉冠白衣,身姿俊逸,浑然已与满庭芳色融于一体,分明成了那画中人。
方站定,便听到隔壁房间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一身粉嫩的韩铃铃迈动短腿,小跑着过来,冲到她身前,张开短短的藕臂,一把将她抱住,仰头,甜甜地道:“哥哥,早!”
“早。”柳旋摸摸她的小脑袋,回以温柔一笑。
“哥哥,哥哥——”韩铃铃将小脸蛋儿贴在她衣服上,摩挲着,娇娇地叫道:“哥哥可不要忘了,今天要陪铃铃一整天啊!”
“自然记得。”
自来京畿后,柳旋忙着办事,每日只能将韩铃铃留在家中,由老管家帮忙照看。韩铃铃内向,又只黏糊柳旋,更不喜欢跟生人相处,便只能终日一个人呆在屋里,看着好不可怜。是以,一等到了这次休沐日,柳旋便向韩铃铃保证,今日只陪着她,绝不去忙公务。
“也要出门去逛逛!”小人儿怕她忘记还答应了自己这件事,连忙出声提醒。
“呵呵,答应铃铃的事,哥哥何曾忘记过?”
“嘻……哥哥最好了,铃铃最喜欢哥哥了!”
两人也不急出门。用完早膳,柳旋陪着韩铃铃坐着聊了会儿天,都是韩铃铃在说些可爱的、小孩子气的话,而她时不时接话,将韩铃铃哄得笑眼弯弯,一直叫唤着自己好开心。等到将近午时分,柳旋才让老管家去将秦四寻来替她们出行掌车,她则带韩铃铃先一步往大门外去等。
秦四还没出现时,斜对面那家的房门就先开了。
刘桐从门内跨出来,抬头就看到了斜对面的那一大一小,不由愣了一下。过了片刻,他冲着那边作揖,遥喊了一声:“韩大人。”
柳旋也回了一礼,应声道:“刘大人。”
停滞了一会儿,刘桐还是走了过去。
“韩大人这是要出门?“
“嗯。正好休沐,带舍妹出去逛逛。“
“这位便是令妹?”刘桐低头去瞧韩铃铃,见她长得粉嫩可爱,不由对她露出笑脸。他笑得温柔,可惜韩铃铃向来怕生,一下将脸扭了开去,紧张地贴在柳旋身上。
“舍妹向来怕生,还望刘大人莫见怪。”
刘桐摇摇头,道:“小孩子都是如此。韩大人对令妹可真好。”
柳旋轻轻一笑,轻抚着缩在她怀中的韩铃铃的后背,漫不经心瞧了刘桐一眼,问道:“刘大人也是正要出门?”
“……嗯。韩大人欲带令妹去何处玩?对了,韩大人籍贯滁州,想必对京中不甚了解,不如由在下为您推荐一二个去处?”
“呵呵……”柳旋轻笑,眼神瞟向别处,慢声道:“刘大人说得对,我既是滁州人,自然对京中不甚了解。就劳烦您为我推荐去处了。”
刘桐闻言,精神为之一震,展颜笑道:“韩大人不用客气,你我乃同僚,互相帮助正是应该。既然是带令妹出游,不如去城东状元桥一带,那边景致不错,也有许多店家,专卖新奇讨巧的小玩意儿,供小孩子们把玩。”
“听刘大人这么一说,确实正适合舍妹。多谢刘大人指点。”
“不必客气,不必客气。”
正说着,秦四将马车赶了过来。
柳旋正要告辞,又想到方才“麻烦”了刘桐,便客气道:“刘大人不也正要出门么?瞧着刘大人似乎没有驱车出来……不知刘大人打算去往何处?若是顺路的话,不妨让我送大人一程?”
刘桐忙点头,喜道:“是,是正要出门。至于去哪儿……原也、原也没有打算好。不如由在下陪同韩大人一起去状元桥吧?”
“啊……这样会不会太麻烦您了?”
“不会,不会,反正,在下原也没有别的安排。”刘桐说着说着,竟红了脸,不知他是在心虚,还是害羞。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柳旋自然不好开口赶人,便邀他同上了马车。等他们一坐定,秦四挥动马鞭,将车子慢慢驾出了永宁巷。
皇宫外,京中有名的富商、人称冯大爷的冯坤泰正焦急地张望、等待着。
等了大半个时辰,终于见宫内快步走出个太监。
冯大爷连忙凑上前去,问道:“怎样了?”
那太监瞪他一眼,紧张兮兮地回头张望一番,才凑近他,低语道:“咱家可是冒着被责骂的风险去与您递话,冯大爷您可莫坑害咱家!”
“哎哟,我怎么敢坑害您啊,公公?”冯坤泰忙陪起笑脸,“公公,您也知道,我都等了这么些时日了,心焦,自然气躁,哪儿对不住的,您也先别忙着跟我计较。您先给我句安心的话,梁总管那边可松口了?”
“唉,冯大爷,可先说清楚了,不是咱家不帮您,这来来回回,咱家告诉了您多少趟消息?也是瞧您等着心急啊,咱家看不过眼,想着能帮就帮呗——”
“是,是,是,冯某怎敢忘记公公您的恩情?”说着,冯坤泰悄悄递过去一个饱实的荷包,“梁公公那边,究竟是个什么答复?”
那太监接过荷包,掂量了一番,嘴角一翘,勉强又忍住笑意,瞅着冯大爷,做为难状:“别人不肯告诉冯大爷您,咱家却不是那不知恩图报的。好叫冯大爷知道,您也不用再指望梁总管开恩了。实话告诉您吧,照理说,贵府上被内廷指定供应内廷所需物品这么多年,从不曾出过纰漏,原怎么也不该被撤换掉。只是,今次啊,您倒霉之处,不在物品财力,而是——人情!”
“人情?”冯大爷听懵了。
想他冯家,从高祖时就是皇商,特贡内廷所需,冯家也正是靠此起家,渐至现如今的家财万贯、楼面不计其数。这太监竟然说他跌在人情上?简直可笑!冯家每年给内廷那些大小官员、给这些个阉人的好处,堆起来都能装满一整间大屋子了!
“可是嫌打点的好处少了?”冯大爷急忙问道。
那太监便用一种“您怎么不开窍”的轻蔑眼神瞅着冯大爷,最终拿捏着道:“冯大爷,实话告诉您,这次接替了您冯家位子的,是梁总管的本家侄子。这——便是咱家指的人情。”
“……”
既知内情,冯大爷面上挂不住,按捺着脾气,草草与那太监拱手告辞,气冲冲地上了马车。
马车颠簸,冯大爷的心情也不能平静,反正也只自己跟心腹账房在车内,索性破口大骂道:“一群不要脸的腌臜阉货,平日里如那血蛭白蚁,蛢命跟本大爷讨要好处,白拿了本大爷几十年的财帛,如今,却反过来坑害本大爷?哼,什么狗东西?!……还有那梁冬,一老态龙钟的阉人,不是说早几十年便绝户了吗?老不死的东西,打哪儿跑来的本家侄子?!就他那等阉人,还有的子孙命?……个老东西,怎么还不去死?”
“老爷,息怒。”冯家账房冯得义忙劝解,“小心隔墙有耳。”
“息怒?为何要息怒?本大爷被那老东西坑害得多惨?恨不得宰了那老货!……哼,当本大爷真怕了那老阉人不成?!”冯大爷又骂了两句。其实,他自己也知再骂也无济于事,不过是自己给自己在手下面前找点场子。
等到骂也骂够了,怒气冲头过后,冯大爷渐渐平静了些,又琢磨起这事儿来。
“内廷供奉的差事,我冯家都领了这么多年,从未出过岔子,该给梁冬的好处,从未断过。就算换了他那不知打哪儿来的野侄子,也未必孝敬得比我给的多!真是邪了门了,这件事发生得,竟一点预兆都没有?……”
想着想着,冯大爷突然倒抽了口气,惊道:“不对……我想起来了!前些时候,北苑桥上,有个小官曾经提醒过我要小心,说我近段时间会出事……莫非,指的就是这件事?”
“老爷,竟有人提醒过您?”冯得义听得也是吃惊,“您既然早知道了,怎么不早点提防呢?”
冯大爷重重叹了口气,哭丧着张脸,道:“我见他不过一个不起眼的小官,我连认都不认得,那般人微言轻,当时我也就是听了一听,过后一忙,就给忘记了……”
“老爷,依我看,既然那位大人能提前知道您会出事,想必也知道解决之道。咱们快去找他帮忙吧?”
“找他?我倒是想啊!可我根本就不知道他是哪儿领差的大人,更不用提他的名讳了……”
如此,冯得义也只得无言以对。
冯坤泰心情几起几伏,最后却只能欲哭无泪,变得十分沮丧。
“老爷,接下来咱们去哪儿?”
冯坤泰哪里还有力气说话,随便摆摆手,闭上了眼。
见状,冯得义只好钻出车厢外,告诉车夫,也不用去别处了,先把老爷送回状元桥那边的冯宅去休息吧。
太傅府外,林长丰一瞧见杨家大子杨冕的身影出现,便立在台阶下,抱拳行礼。
“见过侍郎大人。”
杨冕,如前述,外放归京,高升为刑部侍郎。他履任后办的第一件事,就是亲自接管了亲弟杨晟被杀一案。是以,这段时日,他常与林长丰见面,询问案情进度。
“不必多礼。”杨冕面色偏冷,面上不苟言笑,凤眼狭长,瞧向人时,天生带着一股冷厉,只需瞧上一眼,便能叫人明白,他可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
“你主动过来求见,可是有新了发现?”杨冕边说边往前走。
他不打算将林长丰带进府。家里人都正为弟弟杨晟之死悲痛不已,京畿衙门又久不能破案,只怕他们见了林长丰,也不会有好脸色。
“正是。”林长丰郑重点头。“卑职现有九成的把握认定,杨二爷并非死于意外。还需请大人随卑职往案发之地走一趟。大人便可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