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不见,陆静依旧时髦,短卷发,化了妆,穿了件烟蓝色织锦缎旗袍,更显得腰身不盈一握。她一手拎着个小包,一手挽着孟沛,见到婉瑶很是惊讶,但只一瞬,便恢复常色,淡淡笑道:“婉瑶,你终于舍得回来啦?”
婉瑶心中嫌隙早除,当下释然一笑:“陆静,好久不见!”
孟澈站在一旁憨憨笑道:“瑶儿,你回来啦!”婉瑶见他历经世事,眉眼已然成熟许多,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穿着一件淡青色中山装,便颔首笑道:“嗯,我回来了!”
这边寒暄还没结束,婉莹已在那里吩咐伙计七手八脚地把车上中药搬进堂里,见车上还有很多,自己也提了一袋,准备拎进去。孟澈见了忙过去接过她手中的药袋,温和地说道:“我来!你去照顾客人!”
婉莹松开手,掸了掸身上药末,走过来笑道:“哪有客人?还不都是自己人!”
又对着孟沛笑:“是吧?四弟!”
孟沛虽没有小时的嬉皮笑脸,却也是满脸堆笑道:“大嫂说得是!”
婉莹却是脸色一凛,白他一眼道:“谁是你大嫂?”
孟沛讪讪笑着,把头转向婉瑶:“你本是我二嫂,现在要成我三嫂了吧?也好,肥水不流外人田。”
婉瑶犹记恨那年他轻薄自己的情形,狠狠瞪了他一眼,便不再看他。孟沛讨个没趣,只得收敛了笑容,不再说话。
四人来到同德堂后院。陆静在院中石凳上坐下,熟稔地拿出一支烟夹在手指上,孟沛见了忙不迭替她点上。
陆静环顾四周,问:“濂哥哥呢?怎么不见他?”
婉莹一边斟茶一边示意婉瑶和孟沛也坐下,说道:“你们来得不巧了!他刚刚出门去了,两日后才回!”
陆静哦了一声,倒也不甚在意,问了婉瑶离开后的一些事。四人正聊着,舒文轩来了,他笑道:“家里来客人啦?”
陆静不认识他,用眼神询问婉莹和婉瑶。
婉莹心中几个念头转过,起身说道:“来,我来介绍!这位是尹明杰尹先生,我们的私塾先生。这位是陆静,上海来的远房表妹。”
舒文轩看了婉瑶一看,向陆静伸出手去:“陆小姐,幸会!”陆静并不起身,慵懒地伸出手,和舒文轩轻握了一下,便不再说话。
一时间只是沉默。婉瑶见情形尴尬,便站起来说道:“文轩,你坐!”
“文轩?”陆静疑惑地问,“不是尹明杰吗?怎叫得这么亲热?”
舒文轩笑着说:“陆小姐,从名义上讲,小瑶是我妻!怎么不能这么叫?”
听了此言,陆静忽然脸色大变,猛地站起身来,涂着指甲油的红艳艳的手指指着婉瑶,不可置信道:“婉瑶,你怎么能这样?濂哥哥等了你这么多年,你竟然已经结婚了?”
婉莹忙说:“陆静,她结婚是情非得已……”
陆静却不依不饶,打断婉莹的话:“结婚就是结婚,还有什么情非得已?婉瑶,我真是看错你了!”说罢,转身便走。
孟沛一见,小跑着跟上去拉住她的手臂,劝道:“我的小姑奶奶啊!难得来一次,你来吵架?”
陆静回头,杏目圆瞪,道:“你要留下便留下,别跟着我来!”孟沛只得松了手,低头跟她往外走去。
婉莹低头见婉瑶已是双目噙泪,劝慰道:“瑶儿,别跟她计较!这陆静几年不见,脾气倒是长了不少啊!”
舒文轩也关切地问:“小瑶,你没事吧?”
婉瑶无奈地笑:“我没事!”
孟澈把堂前的药材摆布完,走进院中见到此般情景,便把陆静此番来意原原本本说了遍。原来,她是来请喝喜酒的。她要和孟沛结婚了!
这孟沛,八年前为躲避战乱,偷偷去了上海法租界,先是在风月场混了两年,后来混不下去,就投靠了老舅公。老舅公几年前过世后,他就一直腻在陆静身边,虽油腔滑调,却是帮了陆静不少的忙,对陆静也是言听计从。陆静继承着老舅公留下来的一大堆遗产,虽不缺追求者,却都是些见财忘义之徒,亦有始乱终弃者。上海沦陷的那些年,陆家迅速衰败,只有孟沛在物资最困难的四年中也一直不离不弃。现在自己年纪也不小了,遂答应了孟沛的求婚。
今日听说婉瑶已经结婚,陆静不分青红皂白便发脾气走了,只好日后再向她解释了。
这时,有人来抓药,孟澈和婉莹就去堂前收拾中药了。
院中,舒文轩和婉瑶相对而坐。婉瑶递给他一碗茶,自己也捧起个茶碗,慢慢啜饮着。
舒文轩迟疑着说:“小瑶,我明日便要离开三桥了。”
婉瑶一惊,抬起头来问:“怎么这么急?”
舒文轩面有忧色,道:“嗯!军中有要事要处理,我必须回去了!”
婉瑶一时心如乱麻,只垂首沉默。
舒文轩柔声道:“小瑶,我知道孟濂一直是你心中一个结。解铃还须系铃人。现在,你若愿意跟我走,自是最好的;你若不愿意,我也不勉强。可你知道我是真心想对你好!你,愿意跟我走吗?”
这些年,婉瑶一直跟着他南征北战,见过他在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的英姿飒爽,也知道他对自己无微不至情深意重,只是心中再容不下第二人,故而一直装作懵懂,装作无视。如今见他满目柔情,以期待的目光凝视,不由得心绪烦乱,说不出是喜是忧。
正不知如何作答,忽见一个粉团般的身影从门外跑进来,边跑边娇声喊道:“爸爸,爸爸……”却是琴音。
舒文轩站起来,把她抱在怀中高高举起,转了个圈,朗声笑道:“我家的琴音想爸爸了没?”
琴音咯咯咯地乱笑:“爸爸,琴音好想你!”
舒文轩让琴音跨坐在他肩头,让她去摘水杉的叶子,道:“嗯,爸爸来接妈妈和琴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