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问秦队长:“既然如此,咱们是否应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然后回到小西天山寨与九枪八他们继续周旋?不过我更担心的是,叶西岭说咱们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我想九枪八的阴谋或许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就这样回去是不是会有危险?”
秦队长摆手道:“这个你可以放心。小冯你想想,九枪八他们如此处心积虑设下这个局,却又只是在不断地误导咱们——其实他们有许多机会可以不动声色地杀掉咱们,可是他们没有这么做,究竟目的何在?我推测:九枪八他们根本就不想与咱们八路军为敌,不过是想隐瞒一些事情不让我们知道,等到真的有朝一日他们在小西天山寨待不去,再下山接受改编也好有回旋的余地。”
秦队长的这番话顿时让我拨云见日。只是,现在整件事情越发变得杂乱不堪,似乎真正的较量才刚刚拉开帷幕。而这一趟再入小西天山寨,跟前两次的情况截然不同,我心头难得一见的明朗又缓缓褪去。我小心翼翼地问:“秦队长,你和九枪八两人都是左手持枪,又都那么精准,如果我们这次在小西天山寨搂不住枪火,你觉得你们俩谁的胜算比较大?”
秦队长的面色有些凝重,他说:“还记得当初我曾经吩咐过你们,一定不要让九枪八知道我左手使枪这件事吗?其实我就是怕万一真到了那个地步,我也可以出其不意,可惜后来还是被九枪八给识破了。如果是这样的话,再跟他交手我实在没有必胜的把握。咱们曾经两次目睹九枪八出枪,简直快如闪电!要是我真的遇到了什么不测,你和老郝一定要活着回到城里搬救兵。小冯你记住,万事见机行事。老郝这个人虽然是老兵,但是他粗心大意,干起事儿来脑袋一热就不管不顾。这一点你跟他不同。还是那句老话,凡事不要只看表面,要细致加谨慎。”
我连连称是,随后又问秦队长:“咱们在前往飞鹰堡之前所有推测得出的结果都已经失效,这次再回山寨面对九枪八,秦队长是否想好了从哪个地方着手?”
秦队长说:“目前我还没有明晰的思路。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只要装作和从前一样就成,特别是对九枪八的态度上,千万不能露出任何破绽。如果九枪八问起花舌子为何没有同咱们一起返回山寨,你就推说鹰把式染了重病,膝下无人照料,花舌子略尽一些孝道。此外,咱们的出发点还要宽阔一些,那就是绝对不能死抓住火麟食盒这点不放。它虽然是我们的终极目标,但是如果我们忽略了过程中留下的隐线,必定会被它毫不留情地带入死角。这将是九枪八最希望看到的。”
秦队长话毕让我再三回忆连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他说:“我一个人的视角毕竟有限,看看你能不能找出咱们忽略的或者没有深究的线索?”
我绞尽脑汁地冥思苦想——突然,郝班长曾经说过的一段话映入我的脑海。我说:“秦队长你记不记得,在咱们赶往鸡爪顶子去找裘四当家之前,郝班长曾经在小西天山寨上撒了一泡尿。他说他在这期间看到一间屋子里关了些日本女人,当时你还非常疑惑……后来咱们寻找裘四当家心切,这事儿就再没有深究下去。我觉得这也可以归结为一个线索。”
秦队长心满意足地笑了笑:“你还想到其他别的什么?”
这回我连连摇头。
秦队长站起身来活络了一番筋骨。他嘱咐我道:“刚刚我跟你说的话一定要记好。另外,咱们回到山寨以后,飞鹰堡的所见所闻先不要对老郝和黄三讲。有任何新的发现及时找我汇报。”
说话间我跟着秦队长已经走出土地庙。秦队长命我将花舌子那匹坐骑拴在庙里的石桩上。之后我们两人翻身上马又是一路飙行,清晨时分便已抵达小西天山脚。那时候老北风正咆哮不止,吹得我僵硬的棉衣发出“嚓嚓”怪响。又是整夜没有合眼,我下马的时候不但胯骨又痛又麻,连着整个头颅都有些混沌不清。我心下明白此番入寨必然是一场硬仗,索性俯身抓起一把冷雪狠狠地抹在脸上,细碎的冰碴子划得我满面生疼,在冰凉的刺激下,我这才感觉稍稍回缓过来几分精神。
放哨的崽子依然是二膘子。他接过我和秦队长的马缰满脸堆笑:“二当家还说秦队长怎么着也得今儿个晌午才能回来,真没想到你们尥得这么快!”他说着转身把另一名崽子招至身边,吩咐道:“火速回寨报告二当家,就说秦队长回来咧!”
崽子得令之后弓着腰一溜烟儿跑向山寨。
秦队长问二膘子:“兄弟,怎么这两天都是你在放哨?”
二膘子连忙回话:“这不怕别的弟兄不懂礼数怠慢秦队长嘛!还有就是,自打秦队长你上山之后,山寨的弟兄们有些人心惶惶,他们都私下议论是不是山寨真的要接受八路军的改编。秦队长你也知道,我们当土匪的散漫惯了,听说你们八路军那里不让随便喝酒吃肉,不让抽大烟,不让摸娘们儿,弟兄们这心里就直犯嘀咕。现在大当家重病在身,二当家又没个说法,这就更让大伙心里发毛了,有的弟兄就有了下山的心思……”
秦队长满脸紧张地说:“我去飞鹰堡期间有人离开过吗?”
二膘子歪着脖梗子说:“当然没有咧!这两天的哨子特别严,我敢跟秦队长打包票,连只绿皮苍蝇都飞不出去。不过,确实把我忙坏啦!”
秦队长连连点头,突然轻描淡写地说上一句:“二膘子兄弟,前两天在山寨上我见有间屋子里关了十几个女人,好像还穿着日本衣服。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二膘子听到秦队长这么问,“嘭”的一声站住不动了。他的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了两下,然后支支吾吾地说:“秦队长,这个,这个我也不知道咋回事。你还是问问二当家吧!”
我们抵达山寨之时,九枪八早已相迎在外,他的客气一如既往。待相互寒暄过后,九枪八微微地“咦”了一声——我听出他是在克制着自己的气息。他说:“怎么不见花舌子?”
我立即按照和秦队长事先的约定说出了理由。九枪八听后盯着我看了看,突然冷笑道:“人之常情,人之常情。”
我们跟随着九枪八走进屋子之时,郝班长和黄三也闻讯赶到。在吃早餐的时候,我特别注意了一下黄三,他的神色似乎显得有些异常。黄三不住地向我的方向挪着屁股,最后压低声音嘟囔了一句:“俺咋没看见那个犊子回来呢?”
我又向黄三重复了一遍那番说辞。此后在座之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整间屋子里缓缓填满了肃然的气氛,这多少令我有些惴惴不安。
就在秦队长放下碗筷的时候,九枪八突然开口说话:“秦队长,这趟飞鹰堡之行可有什么新的发现?鹰把式怎么说?”
秦队长面无表情地摇头:“任何发现都没有。看来你我得另辟蹊径寻找火麟食盒的下落啦!二当家,不如咱们就挨间屋子挨个人地搜索吧,你觉得如何?”
九枪八斩钉截铁地一口否决,话语里充满着不可逆转:“不行!绝对不行!”
我心里明白,秦队长说的挨间屋子挨个人搜索根本不可行,想必他是在故意试探九枪八。按说这样一个小伎俩,如此精明的九枪八不该上当才是,怎么他反应如此强烈?我能想到的唯一解释,就是九枪八真的害怕我们发现什么端倪——会不会跟那些穿着日本衣服的女人有什么关联?
我正在胡思乱想间,秦队长突然问了九枪八一句与我不谋而合的话:“二当家,山寨里的日本女人究竟什么来路?”
秦队长话语中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好像是在反击九枪八刚刚铿锵有力的拒绝。九枪八根本没有理会秦队长的问话,只是把手指放在腿上有节奏地敲击着。这样一来,整间屋子里的气氛就变得异常尴尬。
我连忙打援道:“二当家你别介意,这两天秦队长实在是疲沓,大家都消消火气……”
九枪八笑着摆手道:“冯同志说哪里去啦!我怎么会不知道秦队长不辞辛劳。既然秦队长问到了那些日本女人,小弟也只好实话实说。不过事先声明,小弟此前绝对不是有意隐瞒秦队长,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还请秦队长听后千万不要怪罪我才好。”
秦队长道:“二当家但说无妨。你这是在帮我们寻找线索,我哪里还敢怪罪?”
他们两人这来来回回的话锋,总算把屋子里骤降的气氛又拉回到起初。原本僵掉的郝班长和黄三也活泛起来,各自憨憨地咧着嘴笑着。只是,在听完九枪八接下来的叙述之后,我却再没有笑出来。而我僵掉的身子,怕是要比此前的郝班长和黄三坚硬十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