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不高,青山站在正中央努力的踮起脚尖也没能看到街道的尽头,自然更看不到远处的山河锦绣,生不出舍我其谁的霸气。
双手交拢在袖口之内,已经被他刻意挺直的腰板还是佝偻,台上有张座椅,台下的大家都还站着,他也不好意思落座。
低着头,努力的让两个肩膀离得更近一些,挤压的胸腔咯咯作响,脚尖在地上画着圆圈,活像是个受了气的小娘子。
明眼人稍看一眼就能感觉出他的不安。
青山心中有郁结啊!辛苦数十年,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仅有的最后一样东西也马上就不属于他了。
明明不甘心,偏还要装出一副心甘情愿的样子。
明明打得过,却不得不扮个孙子。
这才是让青山最郁闷的。
从入世到出世再到入世,他的感触用两个麻袋也不见得能够装的下。
什么出世入世这类的,说出来还不是故作高深,人不管如何蹦达,只要活着那便是还在人间。
人间是一个樊笼,樊笼之下自然存在着颇多的规矩。
想要自由,好啊,守规矩先。
有些人没有青山看的明白,所以那些人永远不会明白台上的个猥琐老头为什么没来由的以“唉,人间啊。”作为开场白。
“道长,知道你厉害,快别故作高深了,先说正事。”有人起哄喊道。
青山突然忘了正事:“小哥你这话说的不对,厉害的人怎么能是故作高深,我这就是高深。”
年岁的增长给青山带来最大的改变就是越来越厚的脸皮。不用想这句话自然引得一场哄笑。
就连泾阳的嘴角都有些上翘,嗤笑。
“天也怪冷的,大家安静一下,老头我好久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真是打心底里害怕,我这是壮胆子呢,自嘲,自嘲而已,你们懂得。”说完青山与袖口做了好一番斗争,才将手从那块温暖之地拿出。
然后负手而立。
有的人以为自己产生错觉了,有的人认为青山的腰板真是第一次有这么的坚挺。
反正现在的青山变得跟刚刚有些不一样了。
“前段时间阿四家的母猪生了一窝小的,在座的如果有跟阿四是邻居的,肯定知道这件事。”
泾阳听到青山居然跟人聊起了家常,有点坐不住了。
他昨日可是彻夜未眠,熬了一个通宵,临时将参同契查了个透透彻彻,讲日月悬象的时候应该引用什么典故也已经被他背了个滚瓜烂熟,就等接下来的那个表现的机会。
泾阳已经看到了别人对他的尊敬,听到了对他的夸赞,感受到了那些如花似玉的黄花大姑娘对他如滔滔江水般的崇拜。
好事将成,青山这个人着是可恶,这么喜欢说废话,这是打算将讲道一事耽误到什么时候。
青山当然清楚泾阳的着急,这也正是他想要得到的效果,更何况台下已经有人在附和,此时岂有不讲下去的道理。
“既然大家想听,老头我就豁出去,也不怕得罪阿四了。说来也巧,当时我正好路过他家门口,心想着这一只只的小猪可都是银钱啊,阿四这小子不知道高兴成什么样了,我正好凑着这个当口去要些斋菜,你们是不知道当时给阿四兴奋的,满面红光,不知道还以为是他媳妇生了呢。
说到这里,青山由衷的笑了两声。
台下有人忍不住的起哄:“道长此言差矣,他家的母猪在他心里可比他媳妇重要多了。”
“谁说的,小心阿四婆娘晚上去找你。”青山打趣道。
“那道长晚上可不要忘了提醒我别插门啊。”那人笑声爽朗,大声回答。
幸亏阿四家里有事没能来这里,不然还不拿着刀把这个接地气的道长给剁了。
青山接着说:“我又朝下看,好嘛,那双手上全都是血,滴滴答答的从猪圈到家门口硬是被他走出了一条血路,大家别乱想,这不是夸张嘛,为了让大家知道那母猪生崽,他可没少出力。”
“这人不地道起来,简直没法说,看到是我,也不问有什么事,就要拉着我去看他家猪崽,要不是老头机灵,躲开他抓过来的血手,那身衣服就不能穿了,总不能走到哪,都让人觉得我来秋葵之事了不成,到时候我还不得跳河以证清白,这命丢的也太亏了,大家伙说是不是这个理。”
“对,就是这个理。”理字被人刻意拐了一个声调,更显滑稽。
气氛已经非常轻快,天气转暖。
看样子太阳快要成功了。
“我这窝猪崽长的俊不俊。这就是到了猪圈外面,阿四问我的话,有谁不信,可以去他那里求证,那可把我吓坏了,这猪难不成生出妖怪来了,还能用俊不俊形容,若真是如此,我苦练多年的法术正好派上用场,去把那妖怪降服了,为我道门再添把风采。说干就干,卷起袖子我就朝猪圈里冲,谁知道第一脚迈进去还很正常,第二脚就感觉到脚底下滑腻腻的有些软了。”
青山在台上边说边模拟事情的经过,把台下人笑的不行。
景明嘴中道家入门的清心咒到了青山嘴里就成毁天灭地的法术了。
“这极有可能是妖怪的法术,说时迟,那时快,我冷哼一声,强行止住身形,连续两道清心咒施在脚底,中了我道家绝学,本说那妖怪该是灰飞烟灭的,可是脚底下的感觉仍然存在。”
“没听阿四说过他家里有妖怪啊,道长不是乱说的吧。”阿四的一个邻居怀疑的问青山。
“怎么这么急性子,你听我说完。精彩的地方到了,都认真听着点,特别是景明小友。”青山故作神秘的说道。
景明正细心侍奉泾阳呢,听到青山突然提到他的名字,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它强任它强,明月照大岗,吃我两记清心咒不死又怎样,我还有更厉害的招数,只是阿四家的猪圈恐怕保不住了,担心阿四在接下来的斗法中会被伤及,我吩咐他后退一些。这时阿四说话了,他说,道长没关系的,我自家的猪圈我还能怕臭不成,您也不用觉得恶心,我家这猪吃的都是我亲自给它拌的食料,干净的狠,拉出来的屎一点也不脏,我也天天都踩,不碍事的。”
听他讲故事的人恨不得吐血了,又是这法术那法术的,说的是够厉害,弄半天,感情只是踩了猪屎。
“我一边庆幸是虚惊一场,一边又难过的不行,那猪屎好好的躺在那没招谁没惹谁的,被我狠狠踩了一脚之后还赏了两个清风咒,这般蛮不讲理,有失道家本性,忏悔之心,真恨不得无量天尊当场降道天雷劈死我算了。”
景明听他说到这里,脸色黑的简直跟斋房里天天烧的锅底有得一拼。
青山喊景明认真听的正是最后那句。
踩到猪屎有个屁的愧疚感,倒是他景明,拿清心咒就是为了更加残忍的去虐待一个孩子,才真正的该被雷劈,还是十道八道不用客气尽管来的那种。
什么时候把他劈死,什么时候天地清明。
泾阳并不明白为什么景明因为青山的一句话气成这般样子,虽然最疼爱眼前这个弟子,不过大事还未成,此刻也不能让他肆意妄为:“留着青山还有点用处,你先忍忍,放他再活几天,一旦换观的风头过了,他随便你怎么处置。”
景明有气无力哦了一声,揣着一肚子气转身离开。
既然青山不能对付,那么在博容身上撒火总可以吧,他不是口出狂言让我随时都可以试着取他性命吗,那好,我就让他活不过今晚!景明边走边在心里盘算着计划。
青山亲眼看到景明离开,不以为然。
“接下来走路我可就小心多了,避过去重重障碍,无量天尊保佑,我活着走到了猪圈深处。”
“如果我记得不错,那只母猪那时两个大鼻孔里还插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的茅草,身上的毛又稀又硬,一对乌黑的耳朵也不晓得是天生的还是长久以来沾染的脏污,哼哼唧唧的躺在它的粑粑上面,给那窝猪仔喂着奶。”
“诸位想想啊,一窝猪啊,问我长的漂不漂亮,我又不是猪,怎么知道它们长的漂不漂亮,我是回答阿四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
“不说也不行啊,想吃人家的饭,不把人哄高兴了,怎么能吃的上,我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被臭昏过去,绕着那窝正吃着奶的猪是左三圈,右三圈。”
“道长,那么臭你还里面转什么,也想趴过去吃两口啊?”有人打趣道。
“龌蹉,你以为我想啊,我要当时就能想起来该说什么,我也不在里面转圈,不还是因为第一次夸猪,没有经验,要花点时间组织语言。”青山在台上踱步答着话。
“该怎么夸奖,到底还是被我想出来了。我出去对阿四说,老四啊,你这窝猪可了不得,天生奇香,你可得看紧着点,可别让别家的公猪闻这味赶过来给你糟蹋了。特别是你看中间那只,就是那个吃的最起劲的,我看它啊天资聪慧,你没事就给它读段经书听,保不准哪天就能通灵化为人身,把岭山惊个飞鸟散,走兽奔,坐个猪中之王。”
“道长你说的也太渗人了。”有人感到一阵恶寒。
“道长说的话好耳熟啊。”
“可不是吗,泾阳道长方前就是那么夸青山道长的。”
讨论声嘎然而起,说话那人与听他说话的人都知道说错了话,尴尬的不知怎么才好,小意的去观察青山的脸色。
青山拂须笑意盎然:“是不是觉得我说的挺过分的?想着这般违背良心的话我是怎么说出口的?鸟为食死,连鸟儿都有这等觉悟,我为了讨口饭厚着脸皮说些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用不好意思,我夸猪的话跟泾阳道长夸我的话凑巧一样怎么了,反正是好话,用在谁身上不是一样。”
说完青山双脚轻弹,后跳大步,打背后抽出拂尘,在空中抖出一朵映日黄花,落地而无声,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般,隐隐有些形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神合的玄妙感觉。
暖日已经透过云层,屋顶琉璃大瓦在阳光之下甚是光亮,一片片都成了那修行之人的法器,明晃晃的发着金光。
青山铺垫那么久想要表达的意思已然浮出水面:“不过我还是要批评各位一句,你们也太大胆,在心底暗嘲我是只猪没有关系,怎么能把泾阳道长想成是那为了两口残羹冷饭,就能连尊严都不要的人呢。”
原来是个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下下之计。
青山才不管自损多少,只要是能杀敌,他就觉得舒坦。
稍有停顿又压着嗓子尖声补了一句。
“泾阳道长,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