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是溺水的人抓住眼前最后一根稻草般,那冰冷的手掌僵硬的半握着,深可透骨的伤口狰狞的外翻着,上面还沾染着混杂着泥浆的粘稠血迹,仿佛是从地狱中破土而出的魔鬼般,贪婪的感受着被禁锢在掌心的温热。
“还没死!”略微有些惊恐,苏悦匆忙甩开那只握住自己的手,想把沾在手上的泥浆和血液在衣服上蹭蹭,却又舍不得身上新得到的衣服,最后无奈的在雨水中甩了甩,顺势拔出刚刚收起的断剑,小心翼翼的接近那昏迷的男孩,仿佛这个家伙随时都会睁开那紧闭的双眸,然后跳起来扑向她。
“喂!醒醒!”断剑轻轻拍打着男孩苍白的面庞,苏悦谨慎的打量着眼前的孩子。
他的手指很修长,中指的远端侧缘和虎口处还有层薄薄的茧,看来是受过教育、会用剑的人。
苏悦害怕了,这个孩子的衣着很不俗,结合他昏倒的姿势和脚下爬痕所延伸的方向,她可以确定这个孩子一定是从刚刚的抛尸地一路爬来的!
她觉得自己似乎是惹上麻烦了,在刚刚的抛尸地搜寻时,苏悦敏锐的发现那些倒下的尸体每一具都布满伤痕——其中有新的、致命的伤口,也有很多陈旧的、不同武器造成的疤痕,但无论如何,这些尸体的伤口都分布于它们的正面!
他们的年龄几乎都处于20-30岁之间,而且除去那些像蜂窝一样插在尸体上的箭头,他们身上几乎没有新的伤口,这也就意味着,这是群训练有素的死士!他们具有绝高的武功,可以用杀戮直面对手,而不给其偷袭的机会……
可他们还是死了……死在一群弓弩手的攻击下!最要命的是这些留在尸体上的箭虽然没做标记,但那些武器的规格和样式却无比统一,那开了血槽的箭头明显不是普通民间作坊的做工!
这个孩子,到底是什么人!
她必须马上离开这个地方,不然自己也许会遭受池鱼之灾!
就在她站起来准备逃跑的时候,那双紧闭的眼睛睁开了……似乎是夏夜无尽的星空般,干净、璀璨,却带着深邃而充满死气的黑暗,毫无焦距的凝视着从苍穹而降的暴雨。
他艰难的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唇角“温热的……湿湿的……有些苦涩,是苍天在哭吗……”
“苍天?哼!苍天怎么会有感情呢!天若有情,又怎会视人命为草芥!”苏悦嘲讽的把断剑插在少年颈部旁边的泥土中,在茫茫大雨中,挺直了自己瑟瑟发抖中并不高的身躯,冷漠的俯视着脚下生死边缘的孩子。
“天若有情,又怎么能将世间万物当做自己囚笼中的玩物,肆意玩弄着他们的命运!看着他们在自己所安排下的悲剧中挣扎!”眼中的冷漠渐渐变为愤怒,苏悦被暴雨模糊的眼中渐渐湿润了……
“死心吧!我自己活着就很难,没那么好心拯救别人!”在少年面前晃动着刚刚顺走的吊坠,苏悦毫不客气的把它收入怀中。
“反正你也快死了,留下点儿东西还不如给我这个活着的人,进了城还能那它还口饭吃!”
无声的叹了口气,苏悦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她要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乱世苍生,犹若蝼蚁般自顾不暇,自己那不值钱的怜悯又怎么能拯救另一个更可怜的人呢!
生逢乱世,她学会了生存,也学会了冷酷……
“傻瓜!苍穹怎么会有眼泪呢……”远远地,她顿了顿脚步,脸上出现了一丝挣扎和犹豫,从背后的包裹中掏出两块烤熟的野狗肉,慢慢走向躺在泥土中茫然仰望天际的少年。
将手中的断剑插在男孩右手可及的地方,舔了舔手中散发着淡淡腥味的狗肉,苏悦不舍的在狗肉上狠狠的咬了两口,然后把剩下的肉块揣在了少年的怀中,“不用谢了!就当是换你的吊坠了,后会无期!”说着便顺着原路躬身跑去。
从天而降的雨水清洗着大地上的污浊,却不带一丝温暖。
乱世,无论是这个世界顶端的仲裁者,还是荒野里漫游的流民,
都是这片天地的囚徒,
永远无法阻止自己随着命运的轨迹,不由自主的走向自己不甘的方向,
苍天本无情!
少年挂满水珠的长睫毛微微颤了颤,一滴滴细密晶莹的水光逆流回到他星空般深邃的双眼中,犹如汇入大海的一汩汩清流,消散在他的眼眶。
似乎是乏了,他轻轻闭上双眼,不再仰视眼前模糊的虚无。
他说:“你错了,茫茫苍天……也是会流泪的……”
“只是从今往后……我不再会有眼泪……”两滴赤红从他紧闭的双目间流出,融入大地上纵横流淌的雨水中,随着无数从四方汇聚而来的细流,朝着不知名的远方流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