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儿姑娘怎么还不出来？！外面的客人都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久久不肯登台露面，前来催促的嬷嬷急躁的在门外高声叫喊着，却始终无法越过死死守住门口的十七推门而入。
“到底还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小丫头，一时得意就把尾巴翘上天了啊！还真当自己是个角色了？！”无处发泄的老嬷嬷气愤的将手中熏着刺鼻香气的帕子狠狠甩在十七脸上，却很无奈的发现这丫头仿佛油盐不进一样，既没有委屈的小声啜泣也没有沉不住气而大声叫骂。
“不就是睡个觉吗！至于把所有人都拦在外面？你给我让开！我倒要看看这自以为是的小丫头在里面搞什么龌蹉鬼！”说罢，便指使着身后两个年龄小一点的丫鬟一起架住十七，要硬冲进去。
“兰嬷嬷，我敬重您是楼里的老人了，自然不敢怠慢。但作为一名奴仆，如果连自己主子交代的事情都无法完成，那么十七也不需要留在这里了。”眉间沉稳坚定，如水晶般晶莹剔透的眸子里蕴藏着叠叠风岚，这一瞬间的气势甚至逼的两个小丫头不自主的后退一步。
被眼前女孩的气势所压倒，兰嬷嬷稳了稳心神，心中暗自叫苦，想不到一个咸鱼翻身的臭丫头那么难对付，就连她的侍女都牙尖嘴利！
“小姑娘，我看你也是聪明人，这屋中到底怎么回事？悦儿姑娘到底哪里去了？这些事情一旦出了差错，恐怕不是你一个小姑娘能承担的吧？！”
“嬷嬷教训的是，但十七还是坚持服从自己主子的命令，无论是对与错！一名奴婢，需要做到的便是服从，而不是代替自己的主子去做决定，无需其他！”
”好啊，好啊！“兰嬷嬷怒极攻心，差点一口气上不来：”你们不是能吗？！咱们走着瞧吧！我倒看看这飞上枝头的小贱蹄子怎么继续混下去！“说罢，便一把推开十七，风风火火的一脚朝房门踹去。
忽然，紧闭的房门毫无预兆的开了……
”好啊，我也想知道，自己要怎么继续混下去……“大开的房门之后，苏悦早已盛装打扮完毕，正身着华服，静静的凝视着因惯性收不回脚而摔在地上的兰嬷嬷。
”悦儿姑娘，你……“刚欲出口的训斥卡在喉中，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被加载在她沉重的身体上，瞬间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嬷嬷是楼里的老人了，见过的、听过的自然要比我们这些晚辈要多很多，自然也明白的比别人多吧。”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轻柔的撩起拖在地上的纱裙，慢慢搀扶起倒在地上的兰嬷嬷。
“所以，嬷嬷也很清楚吧，没有支柱的藤萝，即便再美，也无法永远的在一众芳华中一枝独秀，更何况是人呢……”
面皮抖了抖，兰嬷嬷似乎已经意识到了，这样一个普通又年轻的女孩子，没有任何一方力量的支持，怎么会这么快的成长起来？！更何况——在这个教坊之中，红极一时的姑娘们哪个背后没有什么可怕的人物！
“是了，悦儿姑娘果然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儿呢！”讨好的谄笑着，兰嬷嬷惊骇的表情早已消失不见，果然，能在教坊中一直混下去的人都不是白混的。
看着身边一直漠然无语的十七，苏悦暗自满意的点了点头，果然是个极为聪明的女子，如果应用得当，也不失为自己的一方助力。
不过，这个世界上最难驾驭的，便是聪明人——尤其是那些有着自己野心却能深藏不漏的聪明人……这样的人才，应用得当便是能够为自己披荆斩棘，可如果无法超出了自己的控制，便有可能在自己最措手不及的时刻对自己倒戈相加，是一把难以驾驭的双刃之剑。
赞许的一笑，苏悦丢下不知所措的众人，示意十七随着自己朝着迎宾堂走去，举手投足之间俨然充溢着一股令人不敢直视的雍容。
而此刻，走在她身后的十七才终于暗暗舒了一口气，她知道，那个聪慧睿智的女子终于开始接纳自己了。她很清楚自己将来要走的路，即便无法压下心中最后的一丝不甘，因为她相信，眼前这个在战火纷飞的夹缝中坚韧生存的女孩，拥有着能够在这个乱世立足的能力，并且有能力去庇护那些追随她的人——正因如此，她选择了臣服。
“姑娘今日的妆容格外精致呢，尤其是这一对清秀黛眉，似娇似嗔！咦？这里还点缀着一枚朱砂，真的好漂亮啊！”恢复了往日的活泼，十七开始调侃了苏悦起来，却不料苏悦略施薄粉的精致小脸上出现了一丝羞涩。
“是吗……我怎么不觉得……”修长的手指轻轻朝着那对墨黛探去，却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如同触电般的迅速缩回了广袖之内。
……
“来不及了！我先换上演出服，你快转过身去！”看着背着自己一路逃回的少年，苏悦像小孩子一般任性的下着命令，好像怕被占了便宜似得，小声催促着眼前的少年。
背对着少年，悉悉索索的快速换着衣服，苏悦不时的抬眼朝少年望去，随时防备他突然回过头来，房间里的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她看到，少年背对着他的身姿依旧那么的挺拔，背影是那么的令人安心……然后，他乌黑的发丝间露出的耳朵，似乎红了……
有些慌乱的抓起妆台上的眉笔，她掩饰性的在眉间草草图了两下，想要掩盖此刻内心的羞窘，却不料，自己握着眉笔颤抖的小手被一只略微粗糙的修长手掌握住了。
“刚刚看你还挺镇定的，怎么突然这么紧张了？”
有些羞怒的甩开少年握着自己的手，不知如何开口，却不料那少年轻轻抽出她握在手中的眉笔，静静端坐在她的对面，缓缓抬起了他握眉笔的手指。
“别动！”他的声音里似乎有着令人信服的力量，让苏悦忍不住真的乖乖听了他的话，就那么静静的端坐在他的对面，一动不动。
“这样画眉不适合你，还是我来吧……”
极力掩盖着脸上的羞窘，苏悦借着这个机会细细的打量着眼前认真画眉中的少年，他真的很清秀，睫毛也很长，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子，很难想象这竟是那日躺在污泥中的落魄少年。
此刻的他，是那么的认真，指间的眉笔落在她微蹙的修眉上，如同水墨画里精细绝伦的工笔般，塑造出一份独到的颜色，他深邃的眼中倒影着她清秀的面容，这一刻，她多么希望会永远保持下去……
“快好了，别动。”轻柔的声音打断了苏悦的走神，她不由得紧张的轻轻闭上了眼睛。
“你画的这么娴熟，以前经常给别人画眉吗？”少年行云流水般的动作让苏悦有些疑惑，心头莫名有些酸酸的。
少年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空旷的屋子里静谧的有些忧伤，安静到仿佛能听见窗口那珠夜兰凋谢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一阵无声的叹息悄悄消散在夜幕里。
“曾经，经常看到我父亲经常给母亲画眉。”
“他们一定很恩爱吧……”
没有回答，少年放下手中的眉笔，仿佛刚刚的哀伤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轻轻拾起妆台上的毛笔，在丹红的朱砂上轻轻蘸了一下，然后轻轻点在了苏悦的眉心……
“这样更适合你。”
……
门外的嘈杂越来越混乱，一身华服的苏悦轻叹一声，准备迎来她接下来的命运……
走出这道门，从此之后，他们便相隔天涯了吧……
“喂，你叫什么名字？”她没有回头，因为她知道，一旦回首，她必然再也掩藏不住眼中所含的那滴泪花。
“你不需要知道，今天以后，也许我会永远消失在你的生命里，也许，我们再见面就已经是敌人……”
既然，今生无缘相濡以沫……
那就让这段感情，最终相忘于江湖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