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打算去哪儿?”
“我想去我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看看。”
“小时候?”
闷油瓶点点头,“我已经想起了过去的一切,我并非是三千年前的那个婴儿,只是张家找来的一个替代品。我是张家与外族通婚生下的孩子,从一开始就应该被当作异类驱逐出去。然而他们在我身上发现了某些特别之处,于是将我塑造为一个千年不死的神灵,只为了让大家深信世间存在长生的可能。”
“你已经不可能再回到张家了,那看完之后呢,会去哪里?”我其实很怕他会说要隐居,要离开,要一个人浪迹天涯什么什么的。
可是闷油瓶只是看了我一下,淡淡地说:“去你想去的地方。”
“真的?!那还等什么!快走吧!”我噌的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发自内心的哈皮!我想去的地方?太他妈简单了!我就想叫上胖子一起去吃喝玩乐,挥霍人生!!
“对了,你见到胖子了吗?”
“见了”
“他有没有说什么,比如他要去哪儿之类的?”
“没有,他只是告诉我,”闷油瓶抬头看了看我,“你手臂上的十七道伤疤是你自己弄的。”
我下意识地捂了下手臂,笑笑说,“多久的事儿了,胖子真无聊。”
“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我想了一会儿说,“为了警醒,也为了铭记。”
“可胖子不是这么说的。”
“嗯?”我疑惑地看着闷油瓶,“他怎么说?”
“他说……”闷油瓶站起来,对我笑了下,“他说是两个字的笔画。”说完,他走下斜坡,径直向车门走去。
我愣了一会儿,“我靠!胖子脑洞太大了!”,我冲着他的背影喊:“我说是凑巧你信吗?!”
“信,”他没有回头,打开车门坐了进去,只有声音,在辽阔的草原上,悠悠回荡。
夜幕降临,繁星似锦。
我感觉只是打了个盹儿,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我揉揉眼睛,前方是一条漫长的公路,偶尔有几辆汽车驶过。
我扭头看看闷油瓶,他握着方向盘,似乎是开了整整一夜。
“你不吃饭,也不用睡觉啊,”我打着哈欠说,“疲劳驾驶很危险的。”
“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你有驾照吗?”
闷油瓶没回答,扔给我一本小册子,“胖子给你的,说里面有提到你三叔。”
我接过来,是陈文锦的日记,还有半本没有看完。我翻到后面几页,字迹日渐潦草,应该是她的失忆逐渐加剧,已慢慢忘记了一切。我隐约可以看出,其中有一句话是,“吴三省说,我们分头行动,等到一切结束后,他一定会来找我。只是我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那一天。”再向后翻,我只能勉强认出吴三省的名字,已看不清内容是什么。而翻到最后一页,上面就只剩下了几个潦草的“吴”字。我觉得这个字迹似乎在哪里见过,仔细地靠近去看,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石壁上的记号!对,这就是石壁上刻着的那个“吴”字!原来从一开始,我们就都错了,石壁上刻着的那个字并非吴邪的吴,而是吴三省的吴!!陈文锦忘记了一切,但仍然记得与三叔的约定,她刻满了所有通往水潭的通道,只为了三叔有天来到这里,能够找到她的藏身之所。
我缓缓地合上日记,看着窗外层层叠叠的山峦,每座山中是否都深埋着一个未知的秘密。我不知道陈文锦能否逃过那场残酷的战火,千年花开会否帮她恢复遗失的记忆。而三叔生死未卜,也许她更愿意隐没于长白之下,独自编织一个不灭的愿望。只是若有朝一日三叔知道了这一切,他是否会感慨,蹉跎一生白了发,负了流年误了她。
望着窗外不停倒退的风景,我想到了那些与我生命有过交集的人,每个人似乎都在不停奔波,追寻着不同的目的,满足着不同的欲望。终极其实并不远,每个人的执念就是他自己的终极,有人圆满了,有人放下了,而有些人,却不惜用一生去追寻。我想到陈皮阿四最后望着空洞黑暗的恐惧眼神。“四阿公在那个洞中看到过什么?”我转头问闷油瓶。“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处像镜子一样的石壁,他在那里,看到了他自己。”“那他脖子上的东西?”“那是他用致幻的虫子做成的,这样就可以永远沉浸于幻境之中。”陈皮阿四一生执着,最终竟甘于沉迷幻境,或许这也不失为一种圆满的方式。庄生梦蝶,蝶梦庄生,真实与虚幻原本就在人的一念之间。
天已破晓,高原的日出呈现给你的不只是一种灿烂,还有瞬间被光芒划破的黑暗,如同历经磨难的浴火重生,凤凰涅槃。前方已驶入一片无人的区域,耳畔风声呼啸而过,闷油瓶开得并不快,只是飞得太低。军车就是好,飙到两百也不会有人开你罚单。渐渐的,我依稀已经可以分辨我当年初到墨脱时的沿途景色。
“吴邪”
“嗯?”
“我还有一个故事没有告诉你。”
“什么?”
“很多年前,张家获悉,张家祖先在一条蛇的身上留下了一些重要讯息,为了获取这些讯息,张家到处寻找能够读取费洛蒙的人,最终,他们找到了一个孩子,他们说,只有孩子是不会说谎的。在动手之前,我见到了那个孩子,他拉着我的手,抬头看着我说,‘哥哥,我害怕那些人,你能不能保护我?‘我没有说话,那个孩子开心地笑了,他说‘我知道你一定会保护我‘。临走之前,他勾起我的手指,笑着对我说,拉过钩钩,就是约定。”
光阴停住脚步,匆匆向后流转,我一动不动地望着他,听他轻轻讲述一个恍如隔世的传说。
闷油瓶转头看向我,微微一笑,“其实我们,早就认识。”
远方传来藏北的牧歌,歌声悠扬,群山回唱。
(《风雪长白》完)
那一天,我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仓央嘉措《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