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恨不相逢好时节
“木木,你的伤很重,不要说话。”夜阑低声安慰道,她望着那只快要穿透胸腔的长箭和难以止住的鲜血,脑海中快速地思索着如何尽快止血。
忽然,朱窗外传来了侍卫行礼声。
“那擅闯军机殿的人还未擒住?”晞娘娘的声音轻轻响起。
只闻一人答道:“回娘娘,那人已被弓箭手射中正四处逃窜,请问娘娘可在这里发现可疑迹象。”
“我站在这赏月观星,没有瞧见任何人。”晞娘娘的言语中不带半点喜怒。
“属下等人冒犯打扰娘娘清净,请娘娘恕罪。”那名侍卫的声音再次响起。
“无妨,班羯王子与托娅王妃正在后花园与群臣同乐,你等需尽快捉拿那人,切莫扰乱王子和王妃的兴致。”那些侍卫同声领命。
紧接着,只听晞娘娘又道:“你等去吧,待大王回来之前,可得将那人找着。”
很快,那群侍卫的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消失在了朱窗外。
晞娘娘推窗而入,顺着满地的血渍走至屏风后,夜阑已将冉木上身的衣物用刀割开。
“这里有一些止血的膏药,你速速给他敷上。”晞娘娘从屏风后的柜子上去下一盒药,赶忙递给夜阑。
夜阑接过膏药,咬牙忍痛的冉木已满额是汗。
“木木,你再稍稍忍一忍,希望这药可以止住血。”夜阑疼惜地望着冉木,他背上的箭伤处血如泉涌。
夜阑轻轻地将膏药敷在箭伤边缘,可他背上的箭若拔出,这伤口根本无法止住。可在眼下,那只洞穿胸腔的长箭若贸然拔出,冉木将当场血崩而死。
“夜阑姑娘,他的伤太重,你需带着他尽快出宫去……”晞娘娘话还未完,便止不住一阵剧烈咳嗽,脸色苍白无血。
“晞娘娘,你怎么了?”夜阑放下膏药,上前扶住晞娘娘摇摇欲坠的身子。
夜阑将晞娘娘扶坐在榻上,过了一会,晞娘娘面上的血色稍回。
“夜阑姑娘,我没事的。”晞娘娘嘴角慢慢浮出一丝浅笑,她不愿让夜阑知道她是强制运功而导致五内剧痛。
坐在椅上的冉木,因失血过量,整个人虚弱无力地险些跌倒在地。好在,夜阑飞身而去,稳稳扶住冉木的身形。
“木木,你坚持一下,我立马设法带你出宫,你千万不要闭眼,不要睡过去。”夜阑努力用言语唤醒险些昏迷过去的冉木。
晞娘娘五内的疼痛渐渐平复,她起身向夜阑道:“趁大王未回宫之前,你们要尽快离开这里。”晞娘娘的话音刚落,便听见屋外传来一道脚步声,夜阑扶着冉木,神色瞬间警觉,袖中一把匕首豁然露出。
“放心,无论是谁都不会直接闯进来的。”晞娘娘轻声阻拦道。
果然,那脚步声在门口停住。
“晞娘娘,您吩咐的菜肴已准备妥当。殿外刚来了一位自称是呼雷的男子,他说他是来寻夜阑姑娘的。”宫女毕恭毕敬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你先退下吧,让呼雷入殿候着。”晞娘娘不动声色地吩咐道。
晞娘娘和夜阑在一番思索下,想出了一个可以安全出宫的方法。
夜阑扶着冉木斜靠在榻上,正色道:“木木,我很快就回来,在我回来之前你绝对不能睡,你若没有睡过去,我们过几日就去城外赛马,谁输了可是要受到责罚的。”
夜阑紧握着冉木的手,压住内心的悲伤,极力露出平静的笑容。
冉木深黑的眼中露出了大漠初遇时的天真无邪,笑着点头应诺。
时间紧迫,晞娘娘和夜阑相互整理了一下衣物,便出门向外殿而去。
晞娘娘和夜阑来到前殿,呼雷正立在一旁等候。呼雷还来不及躬身行礼,夜阑神色焦急地一把将他拉走,脚步急促地冲入内殿。
一推开门,呼雷敏锐地闻到了屋子内传来的血腥味。进入屋内,夜阑放开了呼雷的手,指着从朱窗山一直散落到屏风处的血迹,不多做解释道:“呼雷大人,这些血迹请尽快清理掉。”
说完,便快步走至屏风后。冉木因失血过多而面色苍白,他紧咬下唇让自己保持神智的清醒,与那插入胸腔的箭伤做顽强的抵抗。可他快要支撑不住了,他很累,很累。
夜阑走至床榻旁,望着冷汗直流的冉木,轻声道:“木木,血已止住了,我们马上就出宫,我会找达萨城最好的大夫替你诊治,你再坚持一会。”
冉木轻轻地点了点头,嘴角无力地勾出一丝笑意,他想要减轻夜阑内心对他的担忧。他一直是一个温柔地关心着他人的人,他不愿任何人因自己而悲伤。
呼雷处理完屏风外的血迹,立在屏风外向靠在床榻上的冉木正声道:“木提尔,你是哈洛族最勇敢的男人,坚持住!”
这句话中带着鼓励和赞许,还含着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尊敬。
此刻,夜阑不愿意去询问冉木为何会出现在苜宿王宫,为何会闯入军机殿。她要的是让冉木脱离生命危险,好好地活着。
呼雷刚处理完所有的血迹,便听见门被推开,一个巨大的雕花木箱被放在了门口。晞娘娘挥手摒退了搬抬木箱的四名侍卫,并向贴身侍女杏儿正色道:“杏儿,去外殿守着,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踏入殿内半步。若是大王来了,就说我身体不适,让他在外殿等我。”
杏儿领命而去,晞娘娘快步走入屏风内,瞧着冉木越来越虚弱的模样,向呼雷和夜阑开口道:“呼雷大人,你将这扇屏风与架上的字画、刺绣通通收起来,放在木箱的上层。木箱下层则用来藏人,宫内还在四处搜查,我们的动作要快。”
呼雷动作急速地收拾好物件,让冉木斜躺在大木箱内,木箱内空间很大,足以容下冉木和直插在他后背的长箭。大木箱的下层有三个隐形的通风口,从外面看来,那只是三朵雕饰的苍鹰之眼。
收拾完妥当一切后,晞娘娘去外殿命人将巨大的木箱抬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上。三人敛去内心的情绪,欢声笑语地步至殿外。
三人朝一大一小两架马车而去。
晞娘娘挽着夜阑上了前面那架较小的马车,呼雷则入了后面那辆载着大木箱的马车。
在一起侍卫的护送下,马车稳稳地驶向了宫门。
还未出宫门,两骑棕色骏马正朝着夜阑等人奔来,那骑上之人,正是苜宿王扎顿和乌卡王子。
两辆马车不得不停了下来,三人下了马车,躬身立在原地迎接苜宿王。
乌卡一眼便瞧见立在呼雷身旁的夜阑,勒马惊呼道:“王妃!”
“参见大王和殿下。”夜阑和呼雷二人同时低首道。
苜宿王立在马上,一把拉住了想要跳下马去的乌卡王子,视线警觉地扫过两辆马车。
夜阑和呼雷暗暗观察苜宿王的神情,若一旦引起怀疑,他们会立即飞身上门直接闯出去。
苜宿王的脸色微变,低头凝视着晞娘娘,缓缓开口道:“晞儿,你是要离开了吗?”
晞娘娘抬头迎上苜宿王扎顿惊慌的神情,她知道他在害怕自己的离去,威震八方的苜宿王在担忧,在害怕。
“大王,夜阑与我极是投缘,听托娅说她明日就要启程回离开苜宿,我便挑了些字画和刺绣装在车上。”晞娘娘婉然一笑,向苜宿王解释道:“我闲来无事,便想来送送他们夫妇二人。”
听完晞娘娘的言语,苜宿王面色瞬间放松下来,恢复了平日里镇定自若的王者之风。
苜宿王沉声向一旁的夜阑和呼雷道:“天色已晚,你二人明日一早便要启程,替本王向瓦卡措族长带去真挚的问候。”
呼雷和夜阑应声后退,恭送苜宿王等人离去。那乌卡王子见夜阑一直未理会自己,便嘟着嘴露出不开心的表情来。
苜宿王笑着哄了哄生气的爱儿,便向晞伸出双手,声音浑温柔道:“晞儿,上马。”
他一把将晞抱上马,让她稳稳地靠在自己的怀里。马鞭一挥,骏马飞驰而去。乌卡王子驻留在原地,默默地盯着颔首的夜阑,见夜阑并未有兴致理会自己,也只好耷拉着脑袋任由马儿往宫内缓缓走去。
待乌卡王子走远,夜阑和呼雷立即翻身上了载着大木箱的马车出了宫门。
达萨城内路道平缓,马车以最快地速度驰入一条甬长、无人的巷子。
快,再快一些。
呼雷沉声道:“阑儿,我们很快就到安全的地方,我不会让木提尔出事的。”
呼雷一手策马,一手紧紧握住夜阑微微颤抖的手。
马车停在一家羊肉汤铺前,铺子已熄火打烊。
呼雷翻身跃至门前,连续叩了三下。很快,那个四十来岁的彪壮店家开了门,警觉地望了望呼雷身后的马车。
呼雷沉声道:“葛奇,立马找个可靠的大夫来,我驱车入后院等你。”
说完便飞身跃上马车,拐入羊汤铺子旁的一条破旧曲折的巷子。拐来拐去,终于到了巷子尽头,一座院落赫然出现在眼前。院门已敞开,马车直接入了院内。
两名身形壮硕的汉子立马迎了上来。
“末将古剑锋,参加将军。”
“末将方莫逾,参加将军。”
呼雷拱手还礼,面露急色道:“你二人将车后的大木箱小心地抬下来。”
那两人立马稳稳地将马车后的木箱平放在地上。
夜阑冲上前慌忙地打开木箱,将上层的屏风、字画、刺绣统统仍在地上,揭开暗板,终于看见了冉木,他曲卷着身子,一动不动地斜躺着。
“木木……”
没有回应,夜阑心下一沉,缓缓伸手触探冉木的鼻息,还好,还有微弱的气息。
呼雷拉开夜阑,亲手将冉木从大木箱内小心翼翼地抱起。
“剑锋,你去看大夫来了没有。”呼雷一面吩咐,一面抬步抱着冉木入了屋内。
或许是因为背上的箭伤不甚被触到,撕心的痛楚将冉木从昏迷中刺醒。
“姐……姐……”冉木微微睁开眼,发现自己已处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
“木木,我们出宫了,大夫马上就来了。”夜阑将冉木搂在怀里,柔声安慰道。
呼雷候在门外来回地走动,焦急地盼着葛奇领大夫来。冉木被上的箭伤很深,而且触及命脉,若不是夜阑封住了他周身穴道用药止住了血,他早就失血而亡。如今也是命悬一线,若不慎拔出那支箭,他亦会伤口喷血而亡。
派去寻大夫的葛奇还未归来,冉木的伤势不能再拖分毫。
冉木强力坐起,声音虚弱道:“姐姐,拿一副纸笔来,我要尽快将苜宿国的战略行军图画下来。”
“木木,你的身体……”夜阑担忧道。
可当她看见冉木脸上从未有过的坚定神色后,她扬声将冉木所言告知了门外呼雷。
冉木感激地望着夜阑,眼中渐渐湿润了:“苜宿与大夏就要开战了,哈洛族不能再次成为这场战事的牺牲者,族长将在神的指引下带领族人重新崛起。姐姐,你要离开这里,回你来的地方去……”
止不住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冉木拼命地不要自己闭上眼睡去。夜阑紧握着冉木的手,想要替他减轻一些剧痛,动容道:“木木,别说了,别说了……”
呼雷拿着笔墨纸砚入内放在案上,方莫逾双手一抬,直接将书案搬至冉木身前。
“木提尔。”呼雷眼神关切地望着冉木。
冉木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可以无碍。他借助夜阑的搀扶,直直地挺起了身子,左手俯在案上,右手颤抖着提起笔。
闭目凝神片刻,便提笔开始绘制从军机殿窥来的行军图。绘至一半,冉木额上的汗水已涔涔直流,脑海中的晕眩感让他无力忆起剩余的部分。
“木木……”夜阑想要劝冉木停下来,他完全是在耗用最后的心力。
立在案旁的呼雷与方莫逾被冉木执着拼死的举动感动了,情不自禁地露出了钦佩之情。他们知道这张苜宿国的战略行军图的重要意义,眼前的这位不足二十的少年正在用生命做交换。
冉木用力地将下唇咬破,鲜血沿着嘴角直流。此刻,只有强烈的疼痛感能让他保持神识的清醒。
笔墨在白纸上落下,地形、地名、行军人数、进攻路线、粮草囤积点、设营点、埋伏点一一被明确地标了出来。冉木无力地放下笔,细心地反复地看了许多遍,确定没有任何错误之后,他整个身子颓然地靠在了夜阑的肩上。
这张图,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
“木木……”夜阑搂着气若游丝的冉木,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她害怕她一眨眼,冉木就会离去。
呼雷肃目沉声,命方莫逾前去打探为何大夫还未至。
“木木,我们说好的,明日要去城外赛马啊……”夜阑话未说完,眼中的泪水已无声地滑落脸庞。
冉木微微睁开眼,想要伸手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却发现手举刚举起又无力的落下,最后,连指尖都无法再移动。他目光锁在夜阑身上,嘴角忽然浮出孩子般的笑容,低声喃喃道:“姐姐,我好累先睡一小会,等天亮了你记得叫醒我,我们就去城外赛马,我睡一会就醒……就睡一小会……一小会……”
冉木慢慢合上眼,笑容凝结在了脸上。
“木木……”夜阑紧搂住已经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冉木,她的心如被万颗针刺,痛得喊不出来。
当呼雷领着焦急赶来的大夫走至门前时,望着屋内黯然落泪的夜阑,他知道晚了,晚了。
呼雷关上门,默默地走至夜阑身旁,面露愧色。他一时间不知如何安慰夜阑内心的悲伤,只不发一言地坐在夜阑身侧,抬手温柔地擦拭不停流落的泪水。
“阑儿,我们带着他回埃洛古城,他一定很想回去,回到那片属于他的地方。”呼雷宽阔的臂膀深深地将夜阑和冉木揽在怀里,正色地承诺道。
忽然,夜阑挥手推开呼雷,不再落泪,眼中透出浓烈的恨意,语气冷硬如铁:“是你派木木去军机殿偷看苜宿白虎军的行军图?”
呼雷无声地点头。
那恨意横在两人之前,令呼雷无法再伸手靠近。
“这羊肉汤铺是你联络部下的据点,在这里等候你的人相貌虽然魁梧却不似哈洛族人的相貌特征,他们,包括你,都不是哈洛族人,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