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女孩子凑在一起,本就爱讲些无伤大雅的话题,呵呵笑过之后,也是摆正了自己的工作态度,继续在岗位上坚持。
徐暮川去的地方,是杨雪媛所在的医院。
因为过来的时候才不过九点,坤叔夫妇都在,正伺候杨雪媛吃了早晨。其实,对于现在的杨雪媛来说,吃什么都没有意义,反正吃过后不久,她同样得吐。
茹姨那么费心给她做各类美食,只不过是想在女儿有限的生命里,再让她多尝尝美食的滋味罢了。
杨雪媛的并发症愈发厉害,不知该不该庆幸,她累及的,都是身体内脏的损耗。整个人虽然是瘦骨嶙峋,面如蜡色,却总算还好,保存了面皮上的干净。或许,这对一向容不得自己有任何瑕疵的杨雪媛来说,也算是一种安慰。
徐暮川在非洲的时候见过很多艾滋病人,他们很多时候都会在全身各处,长满各种斑疹,密密麻麻的,即便他从未对这个群体有过歧视,也仍然觉得,这样的模样,太骇人。
推门进来的时候,杨雪媛正靠坐在病床上,用纸巾轻拭着嘴角残余的食物碎渣,看见他的身影,也没有任何的不自在,落落大方的笑着:“你怎么来了?”
徐暮川承认,哪怕是病到如此严重的杨雪媛,她的举手投足之间,也还是有她的独特韵味。她跟凌之娅算是一类人,知性大方有主见,所不同的是,凌之娅懂得取舍,懂的让自己全身而退,也同样懂得示弱,所以,凌之娅才会有今天那么美满的家庭。
可是杨雪媛,太执拗太要强,如果她早在他多次拒绝之后,可以放下对他的执念,那么,或许今天她也会跟凌之娅一样,有个疼她若命的老公,有个乖巧听话的孩子。
如此博学的人才,如此美好的年华,如此珍贵的生命,落得这样的下场,是老天的不公,也算是他的无情。
可是,每一个人都想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怦然心动,而他,也是早在多年前,心中就存了那样的影子。所以,杨雪媛再好,也撼动不了他的心。
徐暮川站立在中央,先是跟坤叔夫妇打了个招呼,而后才转向杨雪媛:“抱歉,昨天太忙了,抽不开身。”
昨天一整天都在处理潘永年的事情,即便徐暮川有心想要过来,也是分身乏术。
杨雪媛摇头,轻笑:“你有事尽管忙,我又不是巴着等你来看我。看得到得不到,心里岂不是更疙瘩的慌。”
这样的话,本是杨雪媛在卸下对面前这个男人的执念后,一句轻松的调侃。她是那种很爽朗的人,以前也少没跟医学院的男同学打交道,大家都是这么说说笑笑过去的。
可是,杨雪媛的话,却引来茹姨些微诡异的侧目。
徐暮川的余光似是有扑捉到这一幕,但他转过头去的时候,茹姨却是已经抱着保温盒去了里面的水池冲洗。
护士来叫家属过去拿药,茹姨在洗刷餐具,于是,坤叔随了过去。
病房的空间,只剩下长身玉立的徐暮川,还有病态严重的杨雪媛,两人相视一笑,杨雪媛有些神秘,有些窃喜的压着声音告诉徐暮川:“昨天我已经跟我爸妈说妥了,叫他们不准再去烦你和纪医生。”
“其实我的病,说到底你也无需负责任,我妈那人就转不过弯,老是揪着当初的事不放。所以,以后你也不需要因为心里有愧,天连天的跑来看我,我这病还不知道拖到什么时候呢,你总不能为了看我,长期呆在B市不回去了吧,对不对?”
“说实话,我也挺烦我妈的,昨天要不是我以不配合治疗来威胁她,她还不愿意松口。不过呢,我也理解她的苦,说到底,是我这个做女儿的不孝啊!”
杨雪媛一会儿调侃一会儿伤感的,考虑到的,都是怕自己的病给徐暮川招来麻烦,还有,给父母带来绝望般的伤害。
之口未提的,是她自己。她始终对她的病,很平静,没有丝毫的抱怨,偶尔谈话间,还能感觉到,她因为终于辗转回到了自己的祖国,见到了自己想见的人,而带着欢喜。
徐暮川没有去问她,叶婧是通过什么样的方式送她回来的。对这些问题,刨根问底,其实也没有什么意思,倒不如就纯粹些,让彼此见面的时候,只以朋友的身份,相谈。
对杨雪媛的话,徐暮川只是淡笑道谢。
他相信,她肯定是跟她父母提了,他也相信,依茹姨的那性子肯定是不依不挠的,他更相信,她真是跟她父母以不配合治疗的方式来反抗。
她是个很骄傲的人,不可能容许她的母亲死乞白赖的为她哀求得来他的感情,要不然,她当初在得知自己被感染的时候,也不会一走了之。
对杨雪媛,徐暮川不敢说自己没有丝毫的愧疚。如果那场手术,他再稳重一点,再细心一点,每一次传换各种器械的时候,都抬起头,好好交接,那今天,大概就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茹姨出来的时候,徐暮川正好说起,市区往这边来的方向,有个很大型的农家庄,好像挺有意思,他打算今天带纪唯宁去玩玩,问杨雪媛有没有什么嘴馋的东西,他会打包好送过来。
杨雪媛倒还没怎么反应呢,茹姨却先是关心了起来:“农家庄?在哪个路段呢?”
徐暮川侧身,眸光深邃,看着为了追问答案甚至抱着湿漉漉的保温盒忘记放下来的茹姨,礼貌的回答:“往市区方向开的话,在左边,大概是在合溪村路段。”
“合溪村啊……”
茹姨状似无意的呢喃了声,而后走到柜头边放下保温盒,拿纸巾有一下没一下的擦手,忽又问:“媛媛,晚上想吃鱼吗?妈妈给你做醋溜鱼吃要不要?”
本来杨雪媛的病是不适合吃这些口味比较重的东西,这几天茹姨做菜也一直都很注意,忽然说起了醋溜鱼,杨雪媛有些纳闷。
“以前你不是很喜欢吃妈妈烧的这道菜么?”茹姨见她没回答,翻过脸询问床上的女儿。
杨雪媛点头:“那就醋溜鱼好了。”
以为母亲是想满足自己的口味,而且,她用的药太多,嘴巴淡,也确实馋这些东西。
这个话题没有持续多久,茹姨就说,要去看看坤叔拿药回来没,而后,出了病房门。
她是特意腾出空间,给自己的女儿和徐暮川单独相处。
可是,茹姨离开后,杨雪媛却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门口的方向,若有所思。徐暮川本也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于是,整个病房,蓦然安静下来。
杨雪媛掀开被子,颤着双脚想要下床,只不过身子太虚弱,连这么一个起床的动作,都显得极为吃力。
徐暮川见她稳不住脚步,上前扶了一把,手掌搁在她瘦成皮包骨的手臂上,淡声:“小心一点。”
“你别靠我那么近,太危险。”杨雪媛盯着他搁在自己臂上骨节分明的大手,不得不提醒。
他的身子一靠近,她就有些慌乱,说话吐气都变的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的气息沾染到了他的身上。即便她自己很清楚,这样的接触,并不会传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