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的生活简单凡俗、周而复始,自有世俗热闹的烟火气和与世隔绝的清净处。乐水居开在镇头远离集市,白天作茶馆,晚上是酒吧,小镇周围一些略微有些经济学问的熟客跟老板娘简贞相熟,便也常常来捧场。
星羽没想到有一天,她真的像她最初设想的一样在酒吧开始了自己的生活——虽然这只是一给非常简陋的小酒吧。
几天过去了,星羽已经渐渐习惯这里。其实生活有时候可以很简单,换上一身衣服就像换了一个身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另一种人生。只要没有人追究你的叹息为谁而起,笑容为谁而落。
星羽穿着平底布鞋和粗布裤拿着抹布站在桌上的一张报纸前发呆。
那是一张用来包东西的几天前的旧报纸了,折得很皱,但黑字的题目依然醒目——《AMEY揭纪星羽黑幕,众明星纷纷表态》。
长长的半个版面,多幅照片,记者写到关于纪星羽的录象带事件采访了众多艺人。其中同属一个公司的玉女偶像AMEY表示了对纪星羽的失望。
“我没想到她是这样的人,她平时很少跟我们认识交流,可能有她的私生活吧,但我真没想到是这样,我想我们艺人都应该引以为戒,洁身自好……”配的大照片中AMEY一脸急着划清界限的惋惜模样。
星羽平静地往下看,一张张伸张正义的面孔义正词严,她不禁微笑了一下。正当她转身要将这报纸扔进垃圾桶时,文章的结尾处她看到这样一段话:
“但令人意外的是,一向被传于纪星羽不和的著名制作人、摇滚才女苗VIVI表示了对纪星羽的支持,她说:‘以我对纪星羽的了解,她是一个有才华的单纯自尊的人,她的身上有种尊严感不容践踏。所以我根本不会相信那些是真的。’”
星羽停住。
身后传来一声叫声“莫星!……”,她将报纸扔进垃圾筒,转过身看到小菊冲她走来。
“莫星,你穿我的衣服怎么比我自己穿还好看呀?”小菊笑道。
星羽低头看看自己那一身大绿的毛衣,觉得自己就像根葱,不由笑起来。
小菊呆呆地看着她,说:“莫星,你笑起来真好看。”
她突然想了起来:“对了!你不觉得自己像一个明星吗?纪星羽!今早的集市上有卖明星照片的杯子,我看到了!”
星羽一怔。
“怎么可能,那个纪星羽是大明星,住在北京,怎么会突然在我们这个小地方冒出来?”阿虎从里面走出来,瞅了星羽几眼将小菊拽到身后。
“也对!”小菊点头,“莫星怎么会是那个人,听说那个纪星羽人不好的!”
“你又是从哪里听说的?”阿虎瞪她一眼。
小菊嘴一撇:“报纸上都这么说了!”
阿虎不喜:“你整天就知道看这些垃圾新闻。说别人是非不好。”
小菊一吐舌头笑道:“知道啦!”
她一转头,发现星羽若有所思:“对了,莫星,你还一直没告诉我们,你是从哪里来的?”
“我……”
“你怎么会到S镇这里呀?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小菊。”简贞从门口进来,打断她,“后园的花该浇了。”
小菊忙应了一声,对星羽眨眨眼,拉着阿虎走了。
简贞迈过高高的老式门槛,放下手里的东西拢了拢肩上的大披肩,看着星羽一笑:“是不是有点不习惯?只要你还完我的饭钱和房费就好了,S镇景致不错,就当休假吧。”
星羽望着她素净的脸,没有多问什么,轻轻一点头:“谢谢你,贞姐……”
简贞的乐水居是一处古典民居老屋。中式的雕梁,讲究的花纹廊檐,极具传统的美感。小院临河而建,后面的几间简单的客房正临河边,晚上会有河风吹来水草的香气和淡淡的潮湿味道,上楼梯的木质地板有了年岁,吱吱呀呀叫个不停。
一天的工作并不辛苦,这里更多的似乎是闲散时间,只有晚上的时候,乐水居的人才会稍微多起来,简贞喜欢在灯笼里点起蜡烛,放着她喜欢的音乐,有种迷离恍惚的味道。那些极典雅的英伦风格的老歌能在这个小镇听到,实在是令人意外。
星羽捶着站了一天的腿,顺着高高狭窄的木楼梯向上爬,此刻她最大的心愿就是一头倒在自己的木床上睡到自然醒。
黑黢黢的楼梯上没有灯光,小镇都已沉睡,星羽爬上最后一级台阶,忽然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
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人在喘着粗气。星羽一愣,吃惊地问:“谁?”
瓶子撞到木板墙壁的声音,一个黑影摇摇晃晃从黑暗深处跌出来,喷着酒气猛地扑到她身上。这是一个高大的男人的身体,星羽顿时骇然发毛,全身绷紧。
“乐水……乐水……”浑身酒气的男人死死地抱住她,把头埋进她的颈间,醉话连篇。
“放开,放开!”星羽大惊着想要推开他,而这男人显然已经烂醉如泥,只是一味地紧紧抱住她,烫人的呼吸吹着她脑后。
“乐水……是你回来了吗?我知道是你……”他的大手搂住她的素腰,摸索着寻到她柔软的短发细白的脸颊,似乎在努力辨认着,又似乎欣喜若狂:“乐水!”
星羽气恼地叫道:“我不是,你放开!”
“别……为什么你这样……我回来了乐水!我回来了……”男人抱紧她不放手,痴痴念着。
可恶!星羽不知哪来的一股力气,猛地一把将他推了开来。
“咚”房门被这倒下的人撞了开来,他手中的酒瓶子掉在地上,残酒洒了一地,整个人仰天倒在地上人事不知,睡着了。
星羽这一惊,怔了半天才惊魂稍定,她慌忙跨过他冲到自己的床头。
那件毛背心还在,谢天谢地!
她一颗心顿时放下来,连忙将背心牢牢抱在自己怀中,在床角卷起双腿。
月明云淡,冰凉光线从高大的木窗里洒了进来,映亮了地上男人的脸。
星羽突然看清了他的相貌,惊异得张开嘴巴——
这个人,竟然她认识!
是的,虽然只见过一次,但印象之深已经足以让星羽在第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个躺在地上像个酒鬼一样烂醉如泥的陌生男人,竟然正是那个曾经与她在某个颁奖礼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全亚洲曾经最红的偶像小生——
张泽远。
星羽惊呆了。
星羽万万也没有料到,再见到张泽远竟在这样的情况下。
“是我的疏忽,忘了告诉你他住在这里,你对面的房间。”简贞站在后院望着楼上的窗口对星羽说。
“他……”星羽欲言又止。
“他是张泽远,我知道。”简贞说一脸平静,“这个乐水居我就是租的他的房子。”
“什么?”星羽吃惊了。
又一个纸团从窗檐下抛下来,掉在地上滚了滚,浓重的酒气在院子里就能闻到。
星羽弯腰捡起那纸团展开,是一幅毛笔字。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简贞瞥了一眼,说:“他的生活只有两件事,不停地写字,不停地喝酒。从我来这里的时候就是这样。”
“他一直住在这里?”
“是的。前几天不在,是因为每年的这个时候他都要去给林乐水守墓,昨天回来时候看来又喝多了,吓到你了吧?”
星羽摇摇头:“林乐水,那是谁?他昨天晚上好像把我当成这个人了。”
“是他青梅竹马的妹妹。”简贞说,叹了口气。
星羽一愣。
“所以人生不过如此啊,曾经拥有一切又如何,现在也这样落魄孤寂。这个世界早把他忘了,他也忘了这个世界。”简贞叹口气,挽起衣袖走进厅堂去。
星羽怔怔地没有移动,看着又扔出了纸团的楼上窗口,百味杂陈。
下午的时候,店里的音响突然坏了,简贞和阿虎搭车去最近的县城找人修理,到天黑还没回来,乐水居只剩下星羽、小菊和……张泽远。
古香古色的的厅堂内少了那温雅的歌声顿时似缺了魂魄,正当客人短坐不久就要纷纷散去时,大门突然“啪啪”拍得山响,门“砰”地被推开,几个人踏了进来。
小菊吓了一跳,星羽停下正在擦桌子的手抬起头来。
为首的是一个又高又壮的黑脸汉子,半长的头发披在肩上,目似雷电,满脸横肉,他的每只手上各带着三枚明晃晃的硕大的金戒指,一件看不出牌子的黑西装敞怀披在身上,威风十足。
小菊脸色一变,拉着星羽低声说:“是镇里歌舞厅的老板古老大。他跟我们找麻烦很久了。”
星羽冷眼打量着。
古老大昂首挺胸闯进乐水居,后面跟着几个男人大剌剌往店内一站,客人们不少停住脚步,想看看是怎么回事。
“喂,简贞呢?”古老大横着眼打量一圈,鼻孔里说。
小菊咽了口唾沫走上去说:“贞姐还没回来,我们要关门了。”
“关门?”古老大从头顶往下看了看小菊,露出一口金牙,“急什么,你们乐水居不是一向开到半夜生意很好吗?老古今天也来玩玩。”
他说着,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到木墩凳子上,敲敲桌子:“拿点洋酒来!”
身后的小弟们附和着吆喝:“拿酒拿酒!”
小菊吓得脸都白了,刚要去拿却被星羽一把拦住。
“先生,我们今天结束的早,就要打烊了。”
古老大听到一个沉稳低柔的声音响起,抬起脸不由一愣。
晕黄的烛影下,一个纤瘦的人站在他面前。烛光漂浮在她身上竟有一种晶莹剔透之感,清秀眉目,神态从容不迫,翩翩大方,以至于让人第一眼会误以为她是个沉着少年。
古老大心中叫了声惊奇,没想到陋室之内竟有如此明娟,暗暗纳罕。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星羽两眼,嘿嘿一笑:“怎么,这乐水居换了老板娘吗?”
他扬起带着金戒指的手指敲了敲墙上的营业时间,道:“你们写得清楚明白,怎么,看不起我老古,不愿意做我的生意是不是?”
小菊忙上前说:“不是的,请等一等。”
她忙转身拿了酒来,把星羽拉到一边:“这个人很霸道,不要惹他,贞姐就快回来了。”
星羽皱皱眉。
一队人霸在店内坐下,喝酒吆喝起来。
“XX,这是哪门子破酒吧,连个声响都没有,真给老子淡出个鸟来!”古老大哼着,拿出最新款的手机把玩在手里,叫道,“换酒换酒,对了水是吧?”
小弟们哄笑着。
小菊白着脸重新换了一瓶酒,星羽拉她,她摇头示意不要惹事,走了过去。
“这还差不多。”古老大眯起眼看着小菊重新倒了一杯,大手盖住小菊的手背,“小菊真是越长越水灵了啊!”
小菊大惊失色手一抽,顿时打翻了酒杯,杯里满满的酒全洒在了古老大的新款手机上。
“你干什么?”星羽叫一声冲上前一把将小菊拉开,横眉看他。
“啊!我的手机!XXX,老子的手机都敢毁,你活得不耐烦了?”古老大登时站起身咆哮道。
小菊又惊又吓鼻子一酸,眼泪掉下来。
小弟们立刻骂骂咧咧围上来:“你们这什么态度?”
“赔钱!”
“不想做生意了吧?”
古老大咧嘴一笑,忽然缓了口气盯着小菊:“我老古不是个计较人,小菊你给弟兄们好好唱一曲,我这手机就当白扔了。”
小菊一呆,往后缩。
“反正这鬼酒吧连个歌都没得听,你就给我老古来一段吧!”
一群人大笑起来。
“你们闹够了没有?”星羽大怒,一手护住小菊,“她不是故意的,我看你们也不是想来喝酒的吧?”
古老大眼光落在她身上。这个高个女孩身上有股与生俱来的清冷威仪,他不禁看了两眼,沉下脸来:“不愿意是吧?”
正不可开交时,门外脚步声响,简贞和阿虎回来了。
屋里乱七八糟一堆人,吵闹声里夹着小菊的哭声,这场面让简贞和阿虎都是一怔。不过一眼看到古老大那浑实的身影,简贞就立刻什么都明白了。
阿虎已经冲过去将几个小弟掰到一边把小菊护在怀里,怒目圆睁:“你干什么?!”
“古老大今天这么有闲暇来乐水居呀?”简贞气定神闲地说着,走过来。
古老大看到她,笑了:“那还不是贞姐你太有才干,我的歌舞厅都要开不下去了,只好来这里找乐子。”
简贞走过来,看了看面沉似水的星羽,注意到桌上那只洒了酒的手机。
古老大坐下翘起腿:“怎么办吧,贞姐?你店里的人就这服务态度吗?我要求赔偿,我要听她唱歌。”
小菊嘤嘤哭起来。阿虎红了脸正要上前动粗却被简贞拦住。
“要赔多少钱,我店里的人招待不好,我替她赔。”
“哈哈,我就要她给古爷我唱支歌来听听!不唱咱们就不能善了!”古老大扬了扬眉毛。
“我……不会唱歌……”小菊哭得满脸泪痕。
简贞沉下脸来:“古老大,你非要这样吗?以为这是什么年代,没有王法了吗?”
“对!就是没有王法怎么样?!”古老大瞪圆了牛眼站起来,“你信不信我可以让她以后都不能在S镇呆,让你这个破店关门走人?”
简贞脸色一变,怒火噌得窜起。
古老大身后的乡野小弟们立时挪动脚步面色阴狠,阿虎忙挡在几个人面前。
气氛顿时剑拔弩张,然而却悬殊得厉害。
就在这一片一触即发之时,站在后面的星羽忽然开口:
“你要听什么歌?我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