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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懵教官爱女不受报 穷庠生助师得令终(1)

诗曰:

朝日上团团,照见先生盘。盘中何所有?苜蓿长阑干。

这首诗,乃是广文先生所作,道他作官清苦处。盖因天下的官,随你至卑极小的,如仓大使、巡检司,也还有些外来钱,惟有这教官,管的是那几个酸子,有体面的还来送你几分节仪,没体面的终年面也不来见你,有甚往来交际?所以这官极苦。然也有时运好,撞着好门生,也会得他的气力起来。这又是各人的造化不同。

浙江温州府,曾有一个廪膳秀才,姓韩,名赞卿。屡次科第不得中式,挨次出贡,到京赴部听选。选得广东一个县学里的司训。那个学直在海边,从来选了那里,再无人去做的。你道为何?原来与军民府州一样,是个有名无实的衙门。有便有几十个秀才,但是认得两个上大人的字脚,就进了学,再不退了。平日只去海上寻些道路,直到上司来时,穿着衣巾,摆班接一接、送一送,就是他向化之处了。不知国朝几年间曾创立得一个学舍,无人来住,已自东倒西歪。旁边有两间舍房,住一个学吏,也只管记记名姓簿籍。没事得做,就合着秀才一伙去做生意。这就算做一个学了。韩赞卿晦气,却选着了这一个去处。曾有走过广里的,备知详细,说了这样光景。合家恰像死了人一般,哭个不歇。

韩赞卿家里穷得火出。守了一世书窗,指望巴个出身,多少挣些家私,今却如此遭际,没计奈何。韩赞卿道:“难道便是这样罢了不成?穷秀才结煞,除了去做官,再无路可走了。我想朝廷设立一官,毕竟也有个用处。见放着一个地方,难道是去不得、哄人的?也只是人自怕了。我总是没事得做,拼着穷骨头去走一遭。或者撞着上司可怜,有些别样处法,作成些道路,就强似在家里坐了。”遂发一个狠,决意要去。亲眷们阻挡他,多不肯听。措置了些盘缠,别了家眷,冒冒失失,竟自赴任。

到了省下,见过几个上司,也多说道:“此地去不得。住在会城,守几时,别受些差委罢。”韩赞卿道:“朝廷命我到此方行教,岂有身不履其地,算得为官的?是必到任一番,看如何光景。”上司闻知,多笑是迂儒腐气,凭他自去了。

韩赞卿到了海边地方,寻着了那个学吏,拿出吏部急字号文凭与他看了。学吏吃惊道:“老爹,你如何直走到这里来?”韩赞卿道:“朝廷教我到这里做教官,不到这里,却到哪里?”学吏道:“旧规但是老爹们来,只在省城住下,写个谕帖来知会我们,开本花名册子送来,秀才廪粮中扣出一个常例一同送到,一件事就完了。老爹每俸薪,自在县里去取,我们不管。以后升除去任,我们总不知道了。今日如何却竟到这里?”韩赞卿道:“我既是这里官,须管着这里秀才。你去叫几个来见我。”

学吏见过文凭,晓得是本管官,也不敢怠慢,急忙去寻几个为头的积年秀才,与他说知了。秀才道:“奇事!奇事!有个先生来了!”一传两,两传三,一时会聚了十四五个。商量道:“既是先生到此,我们也该以礼相见。”有几个年老些的,穿戴了衣巾,其余的只是常服,多来拜见先生。

韩赞卿接见已毕,逐个问了姓名,叙些寒温,尽皆欢喜。略略问起文字大意,一班儿都相对微笑。老成的道:“先生不必拘此,某等敢以实情相告。某等生在海滨,多是在海里去做生计的。当道恐怕某等在内地生事,作成我们穿件蓝袍,做了个秀才,羁縻着。唱得几个喏,写得几字,就是了;其实不知孔夫子义理怎么样的。所以再没有先生们到这里的。今先生辛辛苦苦来走这番,这所在不可久留;却又不好叫先生便如此空回去。先生且安心住两日。让吾们到海中去去,五日后却来见先生,就打发先生起身。只看先生造化何如。”说毕,哄然而散。韩赞卿听了这番说话,惊得呆了,做声不得。只得依傍着学吏,寻间民房,权且住下。

这些秀才去了五日,果然就来。见了韩赞卿道:“先生大造化!这五日内,生意不比寻常,足足有五千金,够先生下半世用了。弟子们说过的话,毫厘不敢入己,尽数送与先生,见弟子们一点孝意。先生可收拾回去,是个高见。”韩赞卿见了许多东西,吓了一跳道:“多谢列位盛意。只是学生带了许多银两,如何回去得?”众秀才道:“先生不必忧虑,弟子们着几个与先生做伴,同送过岭,万无一失。”韩赞卿道:“学生只为家贫无奈,选了这里,不得不来。岂知遇着列位,用情如此!”众秀才道:“弟子们从不曾见先生面的。今劳苦先生一番,周全得回去,也是我们弟子之事。已后的先生不消再劳了。”

当下众秀才替韩赞卿打叠起来。水陆路程舟车之类,多是众秀才备得停当。有四五个陪他一路起身。但到泊舟所在,有些人来相头相脚,面生可疑的,这边秀才不知口里说些什么,抛个眼色,就便走开了去。直送至交界地方,路上太平的了,然后别了韩赞卿告回。韩赞卿谢之不尽。竟带了重资回家。一个穷儒,一旦饶裕了。可见有造化的,只是这个教官,又到了做不得的地方,也原有起好处来。

在下为何把这个教官说这半日?只因有一个教官,做了一任回来,贫得彻骨,受了骨肉许多的气。又亏得做教官时一个门生之力,挣了一派后运,争尽了气,好结果了。正是:

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任是亲儿女,还随阿堵移。

话说浙江湖州府近太湖边地方,叫做钱篓,有一个老廪膳秀才,姓高,名广,号愚溪。为人忠厚,生性古执。生有三女,俱已适人过了。妻石氏已死,并无子嗣。止有一侄,名高文明,另自居住,家道颇厚。这高愚溪积祖传下房屋一所,自己在里头住,侄儿也是有分的。只因侄儿自挣了些家私,要自家像意,见这祖房坍塌下来,修理不便,便自己置买了好房子,搬出去另外住了。若论支派,高愚溪无子,该是侄儿高文明承继的。只因高愚溪讳言这件事,况且自有三女,未免偏向自己骨血;有积攒下的束、本钱,多零星与女儿们去了。后来挨得出贡,选授了山东费县教官。转了沂州。又升了东昌府。做了两三任归来,囊中也有四五百金宽些。

看官听说:大凡穷家穷计,有了一二两银子,便就做出十来两银子的气质出来。况且世上人的眼光极浅,口头最轻,见一两个箱儿匣儿略重些,便猜道有上千上万的银子在里头;还有凿凿说着数目,恰像亲眼看见、亲手兑过的一般,总是一?的穷相。彼时高愚溪带得些回来,便就声传有上千的数目了。

三个女儿晓得老子有些在身边,争来亲热,一个赛一个的要好。高愚溪心里欢喜道:“我虽是没有儿子,有女儿们如此殷勤,老景也还好过。”又想一想道:“我总是留下私蓄,也没有别人得与他,何不拿些出来,分与女儿们了,等他们感激,越坚他每的孝心。”当下取三百两银子,每女儿与他一百两。女儿们一时见了银子,起初时千欢万喜,也自感激。后来闻得说身边还多,就有些过望起来,不见得十分足处。大家唧哝道:“不知还要留这偌多与那个用?”虽然如此说,心里多想他后手的东西,不敢冲撞,只是赶上前的讨好。侄儿高文明照常往来,高愚溪不过体面相待。虽也送他两把俸金,几件人事,恰好侄儿也替他接风洗尘,只好直退。侄儿有些身家,也不想他的,不以为意。

那些女儿闹哄了几日,各要回去,只剩得老人家一个在这些败落旧屋里面居住,觉得凄凉。三个女儿你也说,我也说,多道:“来接老爹家去住几时。”各要争先。愚溪笑道:“不必争,我少不得要来看你们的。我从头而来,各住几时便了。”别去不多时,高愚溪在家清坐了两日,寂寞不过,收拾了些东西,先到大女儿家里住了几时。第二个、第三个女儿多着人来相接。高愚溪以次而到。女儿们只怨怅来得迟,住得不长远。过得两日,又来接了。

高愚溪周而复始,住了两巡。女儿们殷殷勤勤,东也不肯放,西也不肯放。高愚溪思量道:“我总是不生得儿子,如今年已老迈,又无老小,何苦独自个住在家里?有此三个女儿,轮转供养,够过了残年了。只是白吃他们的,心里不安。前日虽然每人与了他百金,他们也费些在我身上了。我何不与他们说过,索性把身边所有,尽数分与三家,等三家轮供养了我。我落得自由自在,这边过几时,那边过几时。省得老人家还要去买柴籴米,支持辛苦。最为便事。”把此意与女儿们说了。女儿们个个踊跃从命,多道:“女儿养父亲,是应得的。就不分得什么,也说不得。”高愚溪大喜,就到自屋里,把随身箱笼有些实物的,多搬到女儿家里来了。私下把箱笼东西拼拼凑凑,还有三百多两。装好汉,发个慷慨,再是一百两一家,分与三个女儿,身边剩不多些什么了。三个女儿接受,尽皆欢喜。

自此高愚溪只轮流住在三个女儿家里过日,不到自家屋里去了。这几间祖屋,久无人住,逐渐坍将下来。公家物事,卖又卖不得。女儿们又撺掇他,说是有分东西,何不拆了些来?愚溪总是不想家去住了,道是有理。但见女婿家里,有些什么工作修造之类,就去悄悄载了些作料来,增添改用。东家取了一条梁,西家就想一根柱。甚至猪棚屋,也取些椽子板障来拉一拉。多是零碎取了的,侄儿子也不好小家子样来争。听凭他没些搭煞的,把一所房屋狼藉完了。

祖宗缔造本艰难,公物将来弃物看。自道婿家堪毕世,宁知转眼有炎寒?

且说高愚溪初时在女婿家里过日,甚是热落,家家如此。以后手中没了东西,要做些事体也不得自由,渐渐有些不便当起来。亦且老人家心性,未免有些嫌长嫌短,左不是、右不是的难为人。略不像意,口里便恨恨毒毒的说道:“我还是吃用自家的,不吃用你们的。”聒絮个不住。到一家,一家如此。那些女婿家里,未免有些厌倦起来。况且身边无物,没什么想头了,就是至亲如女儿,心里较前也懈了好些。说不得个推出门,却是巴不得转过别家去了,眼前清净几时。所以,初时这家住了几时,未到满期,那家就先来接他,而今就过日期也不见来接,只是巴不得他迟来些。高愚溪见未来接,便多住了一两日。这家子就有些言语出来,道:“我家住满了,怎不到别家去?”再略动气,就有的发话道:“当初东西,三家均分,又不是我一家得了的。”言三话四,耳朵里听不得。高愚溪受了一家之气,忿忿地要告诉这两家,怎当得这两家真是一个娘养的,过得两日这些光景也就现出来了。闲话中间对女儿们说着姊妹不是,开口就护着姊妹伙的。至于女婿,一发彼此相为。外貌解劝之中,带些尖酸讥评,只是丈人不是,更当不起。高愚溪恼怒不过,只是寻是寻非的吵闹,合家不宁。数年之间,弄做个老厌物,推来攘去。有了三家,反无一个归根着落之处了。

看官,若是女儿女婿说起来,必定是老人家不达时务,惹人憎嫌。若是据着公道评论,其实他分散了好些本钱,把这三家做了靠傍,凡事也该体贴他意思一分,才有人心天理。怎当得人情如此:与他的便算己物,用他的便是冤家。况且三家相形,便有许多不调匀处。假如要请一个客,做个东道,这家便嫌道:“何苦定要在我家请?”口里应承时,先不爽利了。就应承了去,心是懈的,日挨一日。挨得满了,又过了一家。到那家提起时,又道:“何不在那边时节请了?偏要留到我家来请?”到底不请得,撒开手。难道遇着大小一事,就三家各派不成?所以一件也成不得了。怎教老人家不气苦?这也是世态自然到此地位的。只是起初不该一味溺爱女儿,轻易把家事尽情散了。而今权在他人之手,岂得如意?只该自揣了些己也罢,却又是亲手分过银子的,心不甘伏。欲待憋了口气,别走道路,又手无一钱,家无片瓦,争气不来,动弹不得。要去告诉侄儿,平日不曾有甚好处到他;今如此行径,没下梢了,恐怕他们见笑,没脸嘴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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