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凤冠,理霞帔,揽晨光,蕴春意。半人高的菱花镜里,丹面朱唇微启,黛眉罥烟颦颦,盈盈春水潋滟,一身清姿雅韵,风华天成,秀骨内藏,端的是凤冠流金芒,霞帔生辉煌。
父亲,女儿终于是要圆你遥不可及的成凤梦想。
清夜,我终于是要与你并肩,在万人仰望的金色殿堂上,与你执手,共赴此生。
但是,我爱的你们,请告诉我,我可以么,我能么?
我还有……这个资格和权利么……
宫女内侍在暖阁里站了满满一地,大红的幔帘在储华宫的门口挂起,清晨的阳光映进来,满室都是红盈盈的流光朦胧。
我死死地盯着着镜子里凤冠霞帔一身滟色的女子,染了蔻丹的指甲直要扎进肉里,忽然扬袖,我一掌拍向那映着桃花人面莲华绯色的菱花妆镜。
哗啦啦一声乱响,刺金绣鸾的广袖扫翻了了满台的胭脂妆匣,身侧的宫女立刻惊慌,跑上来握住我的手。
“娘娘!”
其他人也被我莫名的动作震了一惊,不知我为何突然恼怒,慌忙纷纷屈膝跪了一地。
“哟!妹妹这是怎么了?凤冠霞帔穿着不舒服么?”一道略带讥讽的笑声从门口传来。
我回身看去,画清芳着一袭水红宫装,广袖拖裙,绣金镶珠,明华美艳不亚于我这一身凤袍,只是脸上那看惯了的关爱怜护之色悄然隐匿,柳眉杏目间写就的尽是深深浅浅的不甘和落寞。
我敛定心神,报以微笑,轻声道:“芳姐姐来了。”
手背却是砸伤了一处,细细的血丝顺着指骨往外渗流,一旁的如雪低呼一声,忙吩咐宫女去拿我的药箱。
芳姐姐在三尺外站住,剪剪秋水中波光流转,有嫉妒、有挣扎,更多的是无奈和落寞。
她不说话,抿着唇眼神复杂地看着我的一身装束。
凤冠,凤袍,母仪天下,这是她期冀一生的梦,然而此时此刻,却统统都落在了我的头上。
我亦无奈,心中秋莲般的苦涩,诉于谁说,芳姐姐……我动动唇,望着她,望着我视为亲人的女子,这份苦可怎么说?
不能说,那便只能笑罢。我笑着,接过如雪手中的白绢,狠狠地擦着冒血的伤口,任那丝丝的疼痛将我的心揪得更醒,更醒。
“裳儿!”
她终究是不忍,终究是装不下去,终究是慌了眉间颜色,跑上来一把扯去了我手中的帕子,道:“你这是做什么?不疼吗?快给娘娘上药!”
泪水,突然就溢满了眼眶,我握住她温暖的手,笑着:
“不疼,芳姐姐真的,不疼。”
这点疼,比起昨夜的那一场撕裂般的身心浩劫,又算得了什么。
“裳儿,你别这样,姐姐不怪你……真的,我只是心有不甘,我只是一时转不过来……裳儿别哭……”她的指依旧暖,带了慌乱和歉意为我擦着脸上的泪水。
刚刚精致描好的妆容很快便被眼泪弄污了去,她一边为我细心包着手,一边收起黯然,强自笑道:
“便是做了皇后,也不许忘记咱们说过的话,妹妹有朝一日母仪天下统领后宫,必要好好提携关照你的表姐,不许没良心。”
我含泪笑着点头,心中却是婉转哽咽,画清芳嫁与南恒隐,手握重兵的护国将军与心机手腕深沉刚硬的恒王结成一派,即便是南清夜做了皇帝,只怕还要看人眼色处处小心,又何谈提携关照……
“娘娘,时辰不早了,该出门了。”如雪在一旁小心提醒。
我命地下的宫人起了身,略带疲倦地垂了眼眸,鼻尖心肺俱是挥之不去的木樨暗香,教人心神不得安宁,于是开口沉沉道:
“如雪,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一身的霞装凤飞,我动动衣袖,却只觉得满身满袖都是木樨花鬼魅的幽幽气息。
那人的味道,耻辱的味道。
像噩梦。
如雪惊讶道:“现在沐浴,怕是来不及了。虽说大婚之礼在皇上登基之后,但娘娘还是早些准备好……”
“去吧,不要啰嗦!”
我忽然不耐烦,甩了鸾袖,抬手拔下头上的一根金钗扔在妆台上,随即扯乱了刚刚梳好的凤髻。
芳姐姐看着我,眼神扑朔,仿佛在猜度我的心思。
我再无力微笑,转了身,装作没有听到院子里宫人的催喊。
斥退了上前服侍的宫女,只让她们备好了水,我褪去一身繁复绮丽的宫装,跳进一汪温热清水。
香雾袅袅,清波漾漾,洁白的花瓣沁着宜人的芬芳,一片一片洒浮在蒸气氤氲的香汤里,我用手死命地揉搓着浸泡在水中的肌肤。
任是肤若凝脂,任是洁白如玉,任是将一身肌肤搓红搓破,我也知道,我再也洗不干净了,那样的冰清玉洁,我再也没有了,有的,只是这一生也挥之不去的斑驳、耻辱和阴影……
清夜,这样不洁的女子,你还肯要么?
我的泪,冰凉细碎,扑簌簌地落进铺满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