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的,我依然是恨你的,否则我怎会在你身边苟延残喘活到如今,难道不是为了终有一天能够对你施以报复么?
是的,一定是这样的。
所以,即便你一败涂地,我也不会同情你,可怜你的,因为你的天下你的荣耀甚至你的皇后,都是他的。
这是你欠他的,如今,他只是来要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来了,不是吗。
我反反复复地想着这些,刻意拼命地压抑和过滤掉这个叫做南恒隐的男人曾经带给我的美好和感动,我要恨,我要拼命地挖出那些伤痕累累的旧斑迹,然后确认自己只能恨,只能恨。
我不要对你抱任何愧疚之情,这一切都是你活该。
或许是因为父亲和冯孝章引了敌兵入城,身后的终于听不到追兵的声迹。
五百士兵护卫左右,一路向北地势险峭,已经可以看到不远处烟雾云霭中缭绕的回岭断崖。
回岭地势孤高,三面断崖,密林丛生,易守难攻,若说藏身于此,倒也安全,南恒隐轻轻松了口气。
“裳儿,你说的就是这个地方么。”
“嗯。”我轻轻点头,迟疑地向四周打量了一番,丛林密密,野草萋萋,立在回岭之巅,几乎可以望见不远处的江州城。
“好,那我们就现在这里歇息片刻……裳儿。”话音未落,我的肩上突然重量陡增,回头一看,惊觉南恒隐的脸色已如雪般苍白,双唇亦无半点血色,他的眉心微皱,一手撑着马背,一手按住肩头的伤口,一路失血过多,他这是体力不支了。
我到底是不忍心,说,忍一忍,等我给你包扎一下。
南恒隐嘴角微动了一下,安慰似的霎了霎长长的眼睫,从我肩头离开拼力坐直了身子。
累得气喘嘘嘘的众将士刚预备在山顶休憩片刻,便忽闻羽簇破空的声音嗖嗖入耳,走在前面的十来个士兵翻身掉下马来,瞬间便沿着陡峭的山谷坠落。
刚垂眸有一丝懈神的绯衣男子凤眸一凛,寒光毕现,他一把揽住我的腰猛然带我滚下马背,那匹黑身雪蹄的骏马长嘶一声,轰然倒地。
一柄利箭深深穿入马腹,鲜血如注。
包围,又是包围。
回岭密密生长的丛林中,到处埋伏着无情嗜血的刀剑弓戟手。
南清夜,这就是你和我相约重逢的见面礼么。
瞬间一阵箭雨过后,士兵们尚自惊魂未定,只见得对面苍翠浓郁的茂林中缓缓现出一抹雪白修长的身影。
白衣无尘,黑发如墨,衣袂扬扬,随风飞舞,他依旧,美若林中仙童。
依旧是那么美好,那么清雅的白衣少年,双目盈盈含有泪光,隔着萋萋野草杂花向我看过来。
我的心霎那凝滞,不喘亦不敢动,只是睁大了眼眸定定凝视着那个与我执手定下盟誓,爱过痛过,纠结过的男子,我的良人,我的白衣少年。
他向我慢慢走来,白衣软袍,玉色衣带翩跹,明澈若碧水落花的眼眸中欲喜欲悲,曾经沧海,泫然欲泪。
“裳儿。”语声欣喜、酸楚、欢然、欣慰、慨叹。
“裳儿,我惟恐你不来,回心崖之约,你终究没有负我。”
南清夜,我从来不曾负你,从来不曾。
无论我们之间历经了多少起起伏伏悲欢苦乐,我终究还是相信最初的选择。
如同人生初相见,我便决定爱上你,爱上竹林中含笑凝眸,吹笛弹琴的白衣少年。
即便我知道,大多时候,我们的选择都是错的。
可是柳烟裳是如此执着倔强的女子,宁愿错了,也不后悔,宁愿一辈子背着苦,受着罪,宁愿一辈子为你流泪,终究是与悔恨无染。
“回心崖之约……”有人在耳畔无意识的呢喃,我恍然惊觉自己还在这个绯衣如血的男子怀中,下意识地挣了一下,没有挣开他的手。
他依旧紧紧抓着我的手,但那指尖的温度却一寸一寸地冰凉下去,南恒隐低下头看我,目光从最初的迷惘怀疑渐渐到受伤微痛,终于,那双被我戏称比女子还要勾人的眼眸荡起惊澜,浪花拍岸,支离破碎。
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沉寂和黑暗。
他微微颤动双唇,似乎想扯出一抹讥讽的笑意,却终究僵凝成一条凄然的直线。
“裳儿,你告诉我,什么是回心崖之约?你告诉我……你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绯衣如血,黑发如墨,衬得那英俊妖美的眉眼更是分明,只是此刻的他脸色太白,失血的唇瑟瑟抖着,目光时而温柔时而激烈,一霎不霎地望着我。
我被那强烈黏稠又凄凉伤痛的目光迫得不敢正视,我猛然别过头,用力挣了一下。
以为他的臂膀依旧坚强,以为一定逃不出他的箍囚,竟不想仅一个用力,我便脱离了他的怀抱。
我被突然放松的力量冲得摔在草地上,不远处的男子白衣带风,迅速跑过来将我扶住。
“裳儿,你没事吧?”
南清夜的声音欣然温暖,可我只是回头心有余悸地看着那个突然被抽空了怀抱的男子。
风自狂野,毫不留情地卷起他的黑发,红衣,那样惊艳绝美,那样凄凉忧伤。
南恒隐缓缓放下僵在空中的手,定定看着我们,嘴角突然艰难地浮起笑容:
“裳儿,你们早就串通好的……这一切你竟是早就知道的……你早知今日会有此变,故意……故意引我来这里……被他伏击……呵呵……哈哈……”
其实他说话的声音很轻,语调也很温柔,就好像此时此刻,他仍旧是含情脉脉地望着我,在耳畔同我说着绵绵的情话。
可那笑容却是冰凉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