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延残喘,活不久矣。方才传来消息,长心殿已被薛子良兵马所围控,李隆镜正在四处调兵求援。李慕炫昨夜亥时被恒王所率精兵击溃,如今退藏于云灵山密林之中。”
“丽太妃和恒王妃……”我刚问出口,便听东方千悦淡淡的声音:
“都暂时安排在后院歇息。这座宅院是恒王手下一名武将的别邸,没什么人住,想必过一阵子,朝中形势安定些,恒王自然会将他们接回王府去。”
“怎么可能会接回王府?”我凉笑起来:“若是平定了这场叛乱,南恒隐首得其功,皇上又没有子嗣,这皇位可不是名正言顺就落在了他手里。到那时候,恒王妃就是皇后,丽太妃就是皇太后……她们自然要移居到皇宫金殿里去。”
幽幽的叹息响起来,东方千悦的声音轻弱如溪流潺湲:
“皇上登基只有半年时间,根基尚不牢稳,便是有些忠臣良将愿为清嘉帝固守山河,只怕也是螳臂当车,根本抵不过恒王和护国大将军多年来在朝中暗植的力量。”
“所以,烟裳,你愿意脱离这纷纭****,权势斡斗,跟我走吗?”
“最后一次,千悦最后一次问你。”
手指突然被人握住,依旧是干燥的温暖,淡淡的药香,我甚至可以想象得到一身天水碧衣的男子目光通透,面庞清隽,又温柔又心碎的期待。
是的,逃离这权势纷争,爱恨欲孽,去过曾经一直向往不已的山林生涯,弹琴对酒,起舞高歌,去听四时碧泉叮咚,逍遥天涯,纵情四海。
索性我已没有什么可以牵念,如今双眼俱盲,生亦无趣,真的真的不如就跟他去了,便是今生今世都无力爱上这个温雅风逸的绝世男子,但有他用手用心一生护着,也是幸福的,不是么。
南清夜,你已成我永远的执念。
我在犹疑,我在权衡,终于不像从前每一次那样,果断决绝地对这个对我满心怜惜的男子说不。
东方千悦显然欢喜,抓住我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烟裳,如果你肯,我马上就带你走,我一定会医好你的眼睛,你相信我,我会用一生一世的心力来保护你,来爱你……清夜所不能完成的爱,就让我来延续……好吗……”
我从来没有想到东方千悦,那个初次见面飘逸的不似凡人的男子居然有一天会捉住我的手,说出这样的话来。
“千悦……”
我的泪不觉间溢出眼角:“可是,我一直不肯相信,清夜他会死,我不曾亲眼看到,就不甘心他真的已经不在人世……”
“烟裳。”温暖的手轻轻揽着我的头,他的身躯安静而忧伤:“恒王今天就会攻入皇宫,到时他会宣令整个李氏谋逆罪行的终结,而后平复朝局****,同时,他已经以华初国皇室唯一继承人的身份拟好谕旨,三日之后,清嘉帝入葬天定陵。”
他的话已经在空气中逸散很久,但那最后几个字却一直在我脑中盘旋不去:
“清嘉帝,入葬天定陵。
天定陵,与荣隆帝的天明陵相邻紧毗,是先帝在世时为其唯一的弟弟善齐王所修筑的陵墓,善齐王自幼患有癫疾,勉强被长兄荣隆帝养到十七八时已是垂垂危矣,荣隆帝征召天下名医终不得所获,后偶然出宫之际巧遇一西方游僧,言善齐王必许身佛门方可躲过命劫,是以已经病入膏肓的善齐王被云僧接走,从此不知所踪。后民间有传,善齐王跟随游僧不久便病发无治,坠水而亡。
三日之后,南清夜就要被他的恒隐哥哥,他的好长兄,如愿以偿地葬入帝陵,黄土掩埋冰雪覆盖,从此与这红尘人间,江山社稷,爱恨纠缠,阴阳相隔永生诀别。
而南恒隐,即将坐享其成,权揽山河皇位而不必落得一个被人斥骂篡位谋逆的罪名,反而是为华初国南氏立下一功,清君侧,平外戚,肃清纷乱,重振朝纲。
多么一举两得,多么心想事成,连老天都在助他成事!
而我,这个已经失去了荣耀和依靠的天纯皇后,确确实实也该退离出人们的视线了。
绝望,无力,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也许世间可以容放的下一个双目失明的山野女子,却再不会有天纯皇后这个名字。
“好,我跟你走。我跟你走。”
我走,离开这里,离开这座让我心碎心灰遍体鳞伤的金阙皇城,离开那抹月白色的带有梨花香气的往事记忆,离开玄墨如夜冷厉如刀的那场梦魇。
手指紧紧抓着他凉凉的衣袖,我口中喃喃地说着,身子却不由地打着颤:
“可是,我现在是一个瞎子,会很拖累你。”
东方千悦替我一根根拔掉身上的银针,在我耳边轻柔低语:“有什么呢,你已是我生命的意义,而我就是你的眼睛。”
心里蓦然又暖又软,东方千悦,为什么你会对我这么好。
我抓住他的手,然后一切听从他的安排。
我就要离开这里,我要走的远远地,谁也找不到。
可是我走了之后,这一切爱恨纠缠,当真就可以平复宁息么。
东方千悦说,趁着今天南恒隐刚好率兵入宫,我们就悄悄离开,等到他回来发现,只怕已经赶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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