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说什么,姨夫大人命我无事不要出门闲逛,免得做出什么失了颜面的事情来,他老人家脸上也无光。”
我微微笑着,仿若说着别人的事,想起方才路上画谨风铁青的脸色、鄙夷的目光,再看看眼前眉目如画清澈明媚的表姐,心中是倦倦的寂凉。
“裳儿你,只见了我父亲一人?”
她的语气有些踌躇,我坐在她对面织锦绣褥铺就的花椅中,埋首看着自己的手掌,十指如管如玉,掌心苍白纹路错综,唯有一道刀痕斜斜爬过,细光下泛着柔柔的粉色。
“姐姐,什么意思?”我淡笑抬头,看向她。
“方才父亲来过,还有……还有大皇子南恒隐。”一双洁白柔薏覆在我的指尖,略带湿凉。
“哦,是么。”我又垂下眸,唇角勾起,依旧是快要僵凝的浅笑。
“裳儿!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吗?父亲刚才陪大皇子来了储华宫,说是要来……要来看看我……”
芳姐姐已从软榻上下来,站在我面前,挡住了从花格间透进来的暖光。
“我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意思,听徐公公的意思,皇上原是把我指给清王的,恒王的妃子该是妹妹你才对……”
“也许是恒王听闻姐姐绝色清丽,倾慕姐姐姿韵,所以才让姨夫领他来这里一睹姐姐风采吧。”我浅笑道,轻轻握住她的手。
她是宠儿,该有这样的自信和自负。
芳姐姐却摇着头,熠熠流光的金钗流苏映艳了她的脸庞,她偏首思索,背身立向窗口,喃喃道:
“怕是没那么简单,听他们说话的口气,仿佛父亲是有意将我许给大皇子,可是你也知道,最有希望即位的是清王……”
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细思量也算正常,姨夫向来作风凌厉硬朗,大皇子虽乖僻不被帝所喜,却是身居恒王之位,掌管着兵部不少事务,据说手腕亦是铁血硬朗。二皇子虽淸贵雅致,一身风华秀骨,却是自幼不喜朝政不参政事,且多病孱弱,远不是姨夫所喜之类,是以他早先也多次在帝前明请暗示过,立储之事不可草率,清王柔弱,若以天下大局着想,还是恒王胆识谋略胜过一筹。
“那么,姐姐喜欢恒王么?觉得他人怎样?”
不料我竟这么问,芳姐姐转过身来,眉眼间顷刻带了羞涩笑意,仿佛是在回想那人的容貌神态,她理着胸前垂散的发丝,轻声道:
“人么,生得倒是俊朗无双,外界都传他性子冷厉孤傲,今日见了倒不觉得怎样,反而觉得他温润柔和,清高雅致,对着我只是微微的笑。”
温润柔和,清高雅致?
那夜负剑重伤时,方才暗中使绊冷笑佯装时,怎不见半丝温柔清雅之意?
到底是不能说破,这其中的错综复杂暗流潜伏,我不想去招惹,亦不想去猜测,从预备入宫的那一刻起,我已经放弃了张狂和不甘,打算接受命运所将给予的一切:荣华或者寂落,幸福或者苦难。
只是芳姐姐,她不一样。
她想要的,是那只扬羽振翅的九天金凤凰吧。
那么,喜欢和爱呢?
仿佛不该是我们能考虑的事情。
春光明美,我隔窗看向外面,风柳轻桃,莺鸣雀啾,宫苑朱墙堆粉砌玉,一片繁华胜景。
又这么郁郁无赖地过了一夜,依旧没有皇上的召见,依旧不见任何旨意下来。
我抚着腕上的一枚翡翠碧玉镯,看着外面阴蒙蒙的天色,想着这样也好,安稳无波的日子,比起来未知的波澜风雨毕竟要好的多。
这一日恰是二月初二,民间俗称“龙抬头”,寓意春回大地,万物复苏,不料晨起却是天光昏昏,空气湿寒,这时节,怕是要有一场春雨了吧。
我启轩而望,黄瓦朱墙的宫阙房顶静默沉郁,掩罩在一片阴灰低垂的暗云之中。
冷风嗖然刮过,柳条花枝便随着狂摆了起来,还没来得及关上轩窗,便有雨点细细碎碎地飘了下来,密密如针,一会儿工夫便洒湿了地皮。
一道白光哗然闪过,轰隆隆的春雷惊响在天际云堆雾团处,我连忙关上窗户,裹紧身上雪青色的厚实大氅,缩回榻上坐下。
“主子,主子,不好了!”
有人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裹了一身春雨清寒,嘶声道:
“圣上驾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