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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贪狼(三) (2)

张居正站起身,望着眼前已经是神宗皇帝的学生,目光越过那龙椅上瘦小的肩膀张居正看到了穆宗的身影,再望过一双肩膀,张居正看见世宗也在看着他笑,三个身影重叠在一起,然后又散成三角的形状,三件金灿灿的龙袍放眼望去,俨然一个江山的“山”字图腾。

张居正心中跟着冒出笔力苍劲铁画银钩的四句话,逐字念过来:山桃红花满上头,蜀江春水拍山流。花红易衰似君意,水流无限若臣愁。

这是辰时,比平常的早朝要迟一些,大殿里面除了随侍的太监和宫女外,就只有这君臣二人。炽烈的阳光爬过皇极殿的门槛,一直铺到张居正身后很远的地方,香炉里升起袅袅的烟,被阳光漂得如同鸟羽。

这一刻的君意臣愁让他立马觉得自己成了那拍山而去的蜀江春水了,张居正觉得这样也好,所谓上善若水么。

隆庆六年六月十九日,高拱去位后的第三天,张居正日夜兼程刚从流云芜草赶回京城,圣上召见,于皇极殿议事。

这一天,张居正一直盼着,也一直怕着,如今终于做到了内阁首辅的位置了,终于可以覆雨翻云了,张居正仍旧淡定,他考虑了很多,首先就是高拱的失败。张居正觉得这个贤明能干的老臣最大的失误,就是看错了朝局的轻重。高拱的后盾是外庭,冯保的后盾是深宫;高拱只能主使言官,直攻冯保的罪恶,冯保便能撺掇后妃,怀疑高拱的忠诚。

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么,这是张居正早就料到的。他深谙高拱的为官之道。冯保对于他来说虽然只是一个生疏的内监,但是内监们那一贯阴贼险狠的手段,居正也不会不了解。他看定暴风雨要来了,所以他只是托病请假,留在流云芜草迟迟不肯回京。等到风暴过去,十九日居正上朝的时候,高拱久已离开北京,内阁中的资望,更没有比居正深的,因此他便循序坐升,成为首辅。

二十三日,又传来高仪病故的消息。

居正成为惟一的顾命大臣,这一次内阁与司礼监之争,居正是最大的收获者。

对于张居正的那句“朝事无大小,官场无朋友”,我一直耿耿于怀。

于公,司礼监一部分的职权,应当交给内阁。“宫府一体”,本就是居正的口号。

于私,居正更应当援助高拱,他们不是十几年的同僚吗?

于公于私,张居正都应该力挺高拱的,但他却选择了冷眼旁观。

我不知道是否应该责怪张居正,高拱挤走了徐阶,如果高拱得势,他是不是也不会放过张居正呢?

所有的变化,在张居正看来,不过只是人事的变动,不是政策的变动。在他眼里,高拱仍是一个精明强干的臣子,所以张居正的许多事情都是比照着高拱来做的。

高拱自兼吏部尚书,上午到内阁,下午到吏部,没有一件积案,这是他办事的能力。

居正不兼任,但对于内阁和六部,他也是世事洞明,他的精明,正抵上高拱的强干。

然而最大的不同,就是张居正对于全局的把握,他从来都没敢小觑冯保,也从来都没有忽视后宫在朝局中的作用。

他知道有些事情,墨守成规比破旧立新的阻力要小得多。所以,当神宗问起张居正如何烧他新官上任的三把火时,张居正才说“遵守成宪”。

然而我认识的张居正,却从来都不是那样安于成规的人。

日日平安。

恭维祝福的话听的太多也说太多了,最喜欢的就张居正说的这句了,日日平安,还有比这再实在再中肯的话了么。

转过年来,流云芜草换了新的菜谱,还有新的桌椅,小豆做了掌勺的大厨,婉娘开始帮我打理店里几乎全部的事情,店里的生意蒸蒸日上,越做越大,倒是我变得越来越懒。

当年权倾朝野的严党倒台了,裕王势大了,嘉靖爷病了,嘉靖爷死了,裕王当皇帝了,改了年号从此裕王变成隆庆爷了,隆庆爷病了,隆庆爷死了,当年的裕王世子变成了太子,太子又变成皇上了,转过年儿来隆庆的年号也改了,变成万历了,我还没琢磨过来怎么回事儿呢,当年的裕王世子转眼变成万历爷了,年代被隔绝在店铺外面疯狂地变幻着颜色,那诗是怎么说的?

哦,对了,梦里依稀慈母泪,城头变换大王旗。

这挨着我什么事儿么?

如果不是因为张居正,我还真就不怎么在乎现在究竟是谁的天下。

万历初年了,张居正已经是内阁首辅了,朝中的大小事宜全压在他身上,没法再来杭州,再来流云芜草,再来看我这个个老朋友了,我还是高兴,我打心眼儿里替他高兴,不是高兴他当上大官儿了,我没那么俗,我觉得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总要留下点儿什么,要不后来的人都不知道你曾经往这世上来过一遭,那多可怕。现在张居正的终于可以照他说的那样覆雨翻云了,可我又比谁都明白他要做的远不是覆雨翻云那么简单的事儿。

记得隆庆五年,宫里斗的天昏地暗的时候,张居正给我写过一封信,信的最后有两句偈语:愿以深心奉尘刹,不于自身求利益。

我看这这句话的时候我就觉得太岳这老小子扛不住了,这是明志么,他用得着跟我这明志么?他在这时候跟我说这个,是跟我说的么?他是跟他自己的说的!我看着这话就已经能感到他心里有那么点儿岌岌可危的焦虑了,但他在信里仍旧闲话家常,半个字都不跟我多说他的处境。

隆庆六年他来店里的时候也是,波澜不惊的,套不出一句我想知道的话,却在给潘晟的信里说的那么凄风苦雨。

现在他来信,仍是闲话家常,最后还不忘提醒我现在南方有什么小吃杂货在京里卖的比较走俏,让我制备一些在店里好卖给背上的货商,只是信的最后,他让我带上写着他生辰八字的符纸去葛仙庵为他求一签,我有种预感,他要做点什么了。

这封信后没多久,张居正昭告百官:六部、六科采用“考成法”,两京一十三省的官员都要定期考核。他以六科控制六部,再以内阁控制六科。对于要办的事,从内阁到六科,从六科都到衙门,层层考试,做到心中有,提高了各级部门的办事效率,而且明确责任,赏罚分明,从而使朝廷发布的政令虽万里外,朝至而夕奉行。继而裁汰冗员,澄清吏治,朝野秩序焕然一新。

紧接着又推行了新的赋役,名为“一条鞭法”,又清丈全国土地,依田亩多寡征税,官收官磅,差役合并、役归于地。这税法最大限度的减轻了百姓赋役,并充盈了国库。

此外,张居正又治理黄河、淮河,消弭水患,巩固边防,一时间民生安泰,百废待兴。

后来,谭伦出巡浙江,来店里同我叙旧。

我跟他问起张居正,谭伦笑着说:张大人已经步上了修罗之道。

我再往下追问。

谭伦仍是笑,跟我说了这样一个故事:

九月间,刑部秋审,定罪当斩的人,一概上奏,这是惯例。

有一次,圣上在文华殿和张大人说:慈圣太后的懿旨,吩咐概行停刑,先生以为怎样?

张大人回:春生秋杀,天道之常,皇上即位以后,停刑已经不止一次:稂莠不去,反害嘉禾;凶恶不去,反害善良。愚臣看来,还是不必停。

圣上听了以后,奏明太后,应处死刑的,一概执行,不予停刑。

我:这么坚挺了?不像他风格啊?

谭伦:君子为国,务强其根本,振其纪纲,厚集而拊循之,勿使有衅,脱有不虞,乘其微细,急扑灭之,虽厚费不惜,勿使滋蔓,蔓难图矣。这张大人的原话。

奉法刑杀,正常啊。怎么就是修罗道了呢?我问。

谭伦喝了口酒,眯着眼儿跟我说:使吾为刽子手,吾亦不离法场而证菩提。这也张大人原话。

我乐了,谭子理也乐了。

我:那别人怎么看那老小子呢?

不好说。谭伦嘬了口酒:海瑞倒是有句话。

我:说张居正什么了?

谭伦:工于谋国,拙于谋身。

去葛仙庵的时候,恰逢大集,街道上人山人海,颇有点万人空巷的意思,路上我见到丐帮的一个长老站在大大街口上唱太平歌词,那歌声道:

争名夺利终何用,富贵荣华又怎么到头。阎王爷好比打鱼的汉,无常小鬼把人勾。生死簿造定三更死,谁敢留你日当头。穿白带孝给活人看,谁管你家财万贯作过王侯。花棺彩木量人的斗,万顷江山一个坟头。今晨看罢了桃花柳,明晚又看月当头。

从庵里回来后,我给张居正去了封信,也把求来的签一同放了进去,那签条上的两句话,我到现在还记得:贪狼铃火四墓宫,豪富家资侯伯贵……

没明白什么意思,但我却又看到了贪狼二字。

张居正的回信从京里辗转到我手上已经是半年后的事情。

那封信只有八句话:

旧岁悠游同过日,

一朝散去似浮云。

琴棋诗友皆抛我,

雪月花时最忆君。

几度闻鸡歌白日,

亦曾骑马咏红裙。

霖娘暮雨萧萧曲。

自别江南更不闻。

隆庆六年那次一别,我们仍旧时有书信,却再也没见过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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