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讶衾枕冷,复见窗户明。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烛台上的蜡芯只剩一点,因着滴滴蜡泪的堆叠,火苗烧不到的地方形成了一圈蜡墙,远远望去,烛火从蜡墙中透出来,朦胧温暖。
妙心久久凝视着那残烛,身边的药早已凉了。
已近冬月的时节,第一场雪终于飘洒下来,她还记得每年的这一时刻,妙清都会跑到她房里,准备酒水、糕点、各色干果,敬雪公公。
“噗”,一阵风吹过,残烛终是灭了。
有人走近前来,复又点起一支蜡烛,“小姐,这药凉了,奴婢拿去热热。”
“素宁,”妙心低声呼唤,素宁赶忙回头,“小姐,怎么了?”
重阳节二小姐出事那天,大小姐天黑出府,回来衣衫染血,之后便一病不起,再也没张口说过一句话。
是以素宁惊喜地等待妙心的吩咐,这是她这么多天来第一次主动叫她。
“清儿,今儿还来吗?”妙心看着外面,雪簌簌地下着,白晶晶反射着光,映得屋子里而白亮起来。
闻言素宁眼眶忍不住一酸,脸上浮现出心疼的神情。她自是知晓,每年下第一场雪的夜晚,二小姐便会来到苕华院与大小姐赏雪。
素宁走过去关上窗,“小姐,天冷了,快些休息吧,不然病情再加重些,太夫人与夫人便会更加担心了。”
妙心沉默地看着素宁关上窗子,只是不做声。
素宁轻轻叹了一口气,将一件貂裘披在妙心的身上,拿起药碗出去了。
妙心轻轻下床,来到窗边,打开窗子,有寒风吹过。她伸出手去,那粟米大小的雪粒纷纷扬扬飘落着,手心中细细痒痒,就如妙清七岁那年的一个夜晚,偏要和她睡一起,睡熟后小脸磨蹭着她肩膀的感觉。
一行清泪顺着腮边流入竖起的衣领,妙心似感受不到那份冰凉,久久呆立着。
忽然,一抹血红翻飞,刺痛了她的双眼,是墙角的红梅竟迎着风雪怒放。
妙心却无力欣赏,她犹看见祝天的胸前殷红一片,沉沉的眸子直望进自己的心底,抓着自己右臂的手将自己拉入怀中。
吻她时冰冷的唇瓣,倒下去时惨白的脸色,妙心忽然一阵心痛,那一句“你怎知是我所杀”这些日子总是将她从沉睡中惊醒,难道她真的误解了吗?不,不可能,她亲眼看到他出现在中毒躺下的妙清身旁。
妙心摇摇头,想甩掉这些思绪,却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院子。
病的这些日子,她不愿见人,不喜言语,却惟独喜欢见到大弟徐辉祖。
她缓缓转身,便见徐辉祖端着一个食盒走进来。
“长姐,你还没吃东西吧?”徐辉祖最近清瘦了许多,二姐妙清的突然死亡,祖母与母亲悲痛欲绝,父亲前线战事吃紧不能折返……他忧心忡忡,作为家中唯一大一点的男子,虽只是个孩子,他却表现得很是成熟。
安慰祖母与母亲,给父亲写信说明情况,每一样办得都很周到。唯独长姐妙心因此一病不起,他最是心疼与不舍。
于是他便每日来苕华院与妙心谈心,将自己一天的所见所闻说与她听,妙心也只有在这个弟弟出现时才会稍稍露出笑容。
“长姐,你看这是什么?”徐辉祖将食盒放置在屋子里的方桌上。
妙心低头,她以为弟弟带来了晚饭,没想到里面取出的居然是酒坛、桂花糕和各色干果,泪意上涌,她抬头看着弟弟,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
“长姐,今天初雪,二姐不在,辉祖陪你敬雪公公。”
终于,泪水如崩溃的堤坝彻底喷涌而出,妙心伏在方桌一角大声痛哭起来。
徐辉祖大恸,却忍住泪水,默默摆着那些吃食。他知道,二姐的死让长姐的心中埋下了深深的愧疚,只有狠下一剂药,让她把心中的愁苦彻底宣泄出来,才能真正走出阴影。
素宁站在门口,望着屋里的姐弟,只觉痛苦不安,转身跑了出去。
一路跑至蓉香院,不等通报便奔进谢夫人的内室,直直跪下去。
“夫人,求您告诉小姐真相吧,她快把自己逼死了!”
谢夫人正拆下狄髻,羽央一旁伺候着,闻言也露出一丝不忍。
谢夫人站起身,径直走到素宁身边,扶她起来,拍拍她的手背,“素宁,我一向知晓你对妙心忠心,让你做的事眼前看来都会伤害妙心,但是你放心,我这都是为了她好!好好收着你的忠心,将来会有大回报,现如今,只要照我说的去做就好了。”
“可是,夫人……”
“素宁!”谢夫人忽然严厉起来,素宁一句话憋了回去,只得回了一句“奴婢知晓了”便退下了。
羽央张张嘴想说什么,终是没有发声。
谢夫人拉着羽央坐到床上,羽央早已不习惯与妹妹如此亲近,不自在地想站起来,谢夫人却紧紧握着她的双手。
“姐姐,小时候,也是这样的雪夜,我偷偷跑到你房里,看书、赏雪、描花样,无不自在。”
说着,谢夫人眼睛望向了窗外,思绪似飞远了。自从全族被杀姐姐也失踪后,她的心便被仇恨浸泡着,虽有徐将军的爱护,子女们的眷恋,却终是无法卸去心理包袱。
虽然后来找到了姐姐,但其夫死容残,与亲子不能相认的悲惨命运于她更是感同身受。“妹妹,那日守谦看过妙心后,便无精打采,我看了也甚为心疼。这样欺骗心儿是不是有些过了!”
“姐姐,那朱棣与心儿私下相见,二人已然生情,这是最不应该的!如今只有这一剂猛药才能让心儿彻底断了念想。”
“可那朱棣并未死去……”
“算他命大!”谢夫人恨恨说道,“本来以为他死了,便不用行使‘替嫁’之计,也免去了被拆穿的风险。但是她二人恩怨已结,此生断不能再有感情牵绊,终不会误了我们的大事!”
听到此,羽央也点了点头。
苕华院中,徐辉祖略带兴奋的声音传出来,“长姐,你看,我堆这个雪人是不是像膺绪?”徐膺绪是徐将军第三子,今年方两岁,长得白白胖胖,走起路来总是两臂一前一后甩脱着煞是可爱。
徐辉祖堆的雪人也是白白胖胖,又在身子左右各插着树枝,特意摆出一前一后的造型,看起来还真有徐膺绪的模样。
妙心看着那雪人圆滚滚的神态,再看看徐辉祖期待的神情,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