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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饥渴厂

第二章饥渴厂

夜色幽阴,亘古的黑暗笼罩着这片大陆,没有星辰,没有飞鸟,甚至连风也没有。诺大的世界竟无一丝生的气息,不愧为死神的国度,死亡统治着一切。但不远处,几堆微泛蓝光的火焰,却燃的正旺。看起来那样的美,如初春花园里盛开的鸢尾。

几名鬼差拘着苏西克,一路朝那泛着蓝光的火焰走去。苏西克有些急切,他实在耐不住这冥府的幽寒,刺骨的阴冷包裹着他,填充着他。他一度以为自己会在这死亡之国再死上一次,或者更多次。落魄到只剩下魂魄的他,居然讨厌起这仅有的魂魄来了。恍惚间,他甚至在向往炼狱里那些为恶人准备的烧的滚沸的油锅……

火焰愈来愈近了,当近到几乎贴到其中一堆时,苏西克终于看清,原来这如鸢尾般美丽的蓝光,竟是燃烧的人骨。刹那间,苏西克更觉的冷了,那火焰仿佛变成了一只只贪婪的冰蛇,在一口口撕咬着他……

“奉秦广王御旨,遣囚一名,暂着你处羁押,不得有误!”

为首的鬼差宣完旨意后,苏西克便如商品般被与他一同前来的鬼差,转给了另一群早已迎候在火堆旁的的鬼差。他没有觉察到,押解自己的那群鬼差,脸上洋溢着的如释重负的神情。但接收他的那群鬼差一脸的嫌恶,却深深地刺痛了他。

“姓名?”

“苏西克”

“年龄?”

“十七岁”

“籍贯?”

“大约是临海郡,”

“大约?”

“我不确定,”

“何故轻生?”

“没——没轻生,他们说——说我没死!”

“没死!没死来这饥渴厂做甚?”

“反正没——没死!他——他们说的,说我在阳世还有些寿数,却不放我走!就被送到了这里。”

火堆旁,一名虬冉的鬼吏边往火焰中投着人骨,边不耐烦的审问着苏西克,但没多久,审问便陷入了僵局。

“瞧瞧,都瞧瞧!送来的都是些什么东西,这还是人骨吗?你们见过一碰就碎的人骨吗?七百年前,我还活着的时候,烧的木柴,都不知比这强上多少倍。僧儒狱里的那帮老家伙,真是愈发不把我们饥渴厂放在眼里了,连臭和尚破书生的烂骨头都不舍的送了,看我不狠狠参他们一本!”那鬼吏叨叨说了一大通,劣质的人骨倒在他胸中燃起了巨焰。

“慎言,大人慎言啊。”一中年模样的鬼差压低了嗓音,向虬冉鬼吏说道。

“有什么好慎的?这龌龊事,他们做得,我就说不得吗?就是到了鬼判殿,我也照样说!”虬冉鬼吏言辞愈发的激烈了。

“今时不同以往,如今他们僧儒狱势大,咱这冷衙门可惹他们不起,能退让且退让吧,风平浪静我看倒也挺好!”那鬼差一阵劝慰。

“哼,不就上下打点,左蒙右骗吗?僧儒狱那帮老匹夫,除了这点儿本事,还会干什么?”一孩童模样的鬼差愤愤不平。

苏西克呆呆的立在一旁,刚才还处在谈话中心的他,突然间被彻底边缘化了,他想重回中心,但那群鬼似乎对他已了无兴趣,甚至都懒得看他一眼了。

蓝色的火光越燃越小,最后微如萤光时,群鬼起身就要离去,他们谁也没理会苏西克,就好像他根本不存在似的。苏西克终于忍无可忍,他问到:

“那我呢?我怎么办?他们把我交给了你们,你们就不管了?难道没人要说些什么吗?”

“有什么好说的,你在这老实呆着不就是了!”虬冉鬼吏冷冷的回道。

“囚笼呢?”

“什么囚笼?”

“羁押我的囚笼!”

“这就是你的囚笼!”

说完群鬼便飘然而去,步履那样轻盈,远远望去,如几只单薄的剪影。

“他们走了,都出来吧!”一个银发老翁突然贴着地面冒了出来,他冲四周唤到,那声音沉闷如庙里的晨钟。

刹那间,数十条身影,如雨后的春笋,争相冒了出来,他们挤向了那几堆将熄的火焰。

“这群孽障,烧的这样干净,连片骨渣都不舍得留!”

“够了,我受够了,这饥渴厂我是呆不下去了!”

“呆不下去又怎样?这帮死脑筋又不认银子!”

“那我也得试试,指不定就有门路了,眼瞅着又到戊亥日了,我可不想再回去遭那罪了!”

“哎,是啊,都什么世道了,这帮挨千刀的还只认死理,一点人情世故都不通,都成鬼了,还学什么包青天,学给谁看?活该沦落成个清水衙门!”

“小声点,都小声点!可不要被他们听了去!”

他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越来越吵,越来越躁动,苏西克在一旁,却听的是云里雾里。

“呦,新来的,快看啊,终于又来了一个!”在一片噪杂的吵闹声中,不知谁高喊了一句,转瞬间,大家将目光齐聚向了苏西克,如同在打量一只稀世的奇珍。又仿佛在打量着曾经的自己。

“这年头还有人寻死啊?那娃娃,说说,快给大伙说说,你倒是怎么着就不想活了?”

“是啊,是啊,我都快一百年没见过新来的了,可得好好给我们说说!”

“我猜他肯定是投水死的,要么就是上吊,一定是这样的!”

“你这老疯子,你以为别人都像你似的!我看啊,他肯定是服的毒!”

“不不,看起来来像是跳崖!”

“一群蠢货,没看到他那怨毒的眼睛吗?这厮分明是愤恨至死!”

大家饶有兴味的争论了起来,那一刻,苏西克终于感到自己的存在,所有的鬼魂都在讨论他,虽然那讨论似乎并无善意,他却依然很享受这讨论,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仿佛一只待宰的羔羊在忘情的享受着那嚯嚯的磨刀声,这讨论,如鸦片烟般填补着他内心的空虚与落寞,遗憾的是,烟劲儿终究有褪去的时候,不久他就发现,原来并未有谁真的关心过他,他们是在讨论他,但似乎又与他无关,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吵的也越来越凶,可苏西克却反倒更落寞了……

“我——我没轻生!我没死!”苏西克忍无可忍,愤力辩解道。声音那样的响,以致于过了许久,竟还在这无边的黑色旷野中回荡。

那群鬼魂突然安静起来了,一个个仿佛瞬间失去了说话的功能,大家又将目光齐聚向了苏西克,但这次,眼神中却弥满了离奇的困惑,转而那眼神又都失去了光彩,

“哈——哈——哈!哈——哈——哈!”大家竟都笑了起来,这笑声那样的统一,旋即在这黑色的旷野中卷起一股欢乐的巨浪,接着就再没谁真正理会过他了……

苏西克感到莫名其妙,但如今,还有什么不是莫名其妙的呢?那道天光射的莫名其妙,他的死莫名其妙,鬼判殿里那群老爷们的话莫名其妙,这糟糕的饥渴厂莫名其妙,他甚至感觉今后的生活都会这么一直莫名其妙下去。反倒是眼前这群鬼魂的笑声,突然显得那样可知可感,甚至可爱起来了,苏西克望着那有些近乎疯癫的鬼魂们,不禁也合着他们的笑声,一起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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