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的夜很黑。
不知为什么，在接下来的行军途中，赵先生就那样走在人群之外，我也只好跟在他的后面。并且出于谨慎，我只是将五感控制在普通人的水平。结果自己所能看到的，只有那不远处的火把所形成的一个个模糊的光团，以及身前不远处赵先生那模糊的身影。
赵先生走的比常人要快许多，我只好努力跟紧他，生怕一不小心将我们两个人之间距离拉大一点点，以致自己不再能从黑暗中辨识出他的身影。在这个时候，我似乎忘记了自己可以随时提升自己的五感，更没有思考为什么他可以在如此的黑暗中自在的行走。
在这近似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渐渐的，在我不知觉的情况下，或许就从这个时候开始，在潜意识中，我将他当成了我唯一的依靠。或许这也正是他的目的所在。
我无法分辨自己走了多久，赵先生突然停了下来，我一时失神险些撞上去。
这时，我看见，前方不远处已然就是向东的那条小路的入口。一些士卒正在转弯进入，虽有数千人，又经过如此长时间的行军，却丝毫不显得慌乱，火把的分布仍然秩序井然，声音也不显得很吵。
我就站在赵先生的后面，看着那一团团火光在前方转而向东行进。透过转弯之后火把的情形，我判断出那条小路并不是很宽，而四周都是树木以致不可行走，所以我在之后的道路上似乎不太可能如此刻这样远离人群了。想到这里，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却未想起，自己在之前的生活中，一直是渴望一个人的，最讨厌其他人的打扰，所谓孤单与寂寞也是可以享受。殊不知，那些都是假的孤单、假的寂寞，在这真正的黑暗与孤寂中，我竟是如此的焦虑，一刻也不愿多待。
我看着身前的赵先生，突然有一种想要说些什么的冲动，却不知从何开口。虽然已经成为了师徒，可我们之间却没有任何了解。
在这个时候，或许是由于一时的放松，我的视力竟不自觉地放大到极限，三株特殊的树木也就是我之前提到的那“三株树”出现在我的视线中。这使我想起了一个自己曾经看到过的一个传说。那传说被作为信史记录在一本很是破旧的书上，那书还是我在小时候从家中藏书室的一个角落里重新发现的，并且早已破旧不堪，缺了很多的内容。上面记载的东西也大都荒诞不经并且几乎都是发生在九国之外。而唯一完整且发生在九国之内的记录便是这三株树的事情了。并且就因为这传说，我在幼时经常跑到这树下枯坐良久，得到的却只是他人的嘲笑。
在这个时候，我突然想将这个故事告诉自己身前的赵先生，告诉他这个之前自己曾经对无数人讲过却没有一个人对此有过丝毫兴趣的传说。
于是我开口说道：
“赵师”
“有什么事吗？”
“赵师，你可曾到那三株树下看过吗？”
“去过，我之前还从未见识过这样奇怪的树。叶子像珠子一样，生长在这里，根本不合常理。你难道识得。”
“赵师说笑了，我怎么可能会认识。这三株树在这个地方，至少也有1000年了，并且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从未有过变化，我只是很好奇罢了。”我停顿了一瞬，继续说道：“不过，学生曾看到过一则关于这三株树的传说，颇为有趣，先生有没有兴趣听听。”
“你是说这三株树1000年来都没有生长，一直都是这么高。”赵先生问道，似乎对此有了不小的兴趣。
“不止是这样，这三株树一年四季也都是这同一个样子，除了叶子的凋零和重新长出外没有任何变化，既不开花，也不结果，冬季也不会大量落叶。”我回答道。
“这树竟然如此奇特，等到上柱国功成后。我或许会来到这里仔细研究这三株树。好了，现在，你可以讲述那传说了。”
接下来，我就开始讲述自己在那本书上看到的记录。
“据说在上古时期。这种树在附近地域最是常见不过。在那时，这里有一个国家，叫做不死国。这个国家并不是由人类建立的，而是一种被称作不死族的异族。不死族和蛮族不一样，他们虽然长得和我们差不多，但却完全并不属于人类，是另外一种完全不一样的智慧生物。
不死族很难被杀死，因为他们即使受了对人类来说很重的伤，也可以很快康复。不过，这还不是他们最为可怕的地方，他们之所以被称为不死族，是因为他们在死后可以复活，并且是不受限制的复活。所以他们在块土地上基本上是无人能敌，但不知为什么，却也从不向外扩张。
直到后来，有一个人类的部落来到这个地方，为了争夺生存空间和不死族发生了战争。在战争中，不断有人在战场上发现早已被杀死的敌人。这个消息流传越来越广，整个部落都变得惊恐起来，认为这不死族是神的后裔，不可战胜。
就在这个时候，部落里有一个叫岐舌的人发现了不死族复活的奥秘，而这奥秘就是这种在当时最为常见的树木。
赵师，你当时去观看那三株树的时候有没有发现那成熟的叶子和人的心脏差不多大。而据说，不死国的国民的胸部都有一个洞，这个洞里正好可以放下这树的叶子。这叶子能够给不死族人提供神奇的力量，不仅可以使他们在受伤后更快的恢复，而且在死后可以通过消耗这叶子获得一次原地满血复活的机会。而且即使是刚刚复活的人，只要找到一片新的叶子放入胸口的洞中，就可以再次拥有复活的能力。所以在这片区域内不死族几乎是不可战胜的。而由于这种树木只在这附近区域生长，且不死族没有找到种植的方法。所以也就只能呆在这里，而没有能力扩张。
在岐舌的这个发现经过证实以后，这个部落迅速做出了决定，那就是将这种树全部杀死。在这个过程中虽然也遭受到了不死族激烈的反抗，但都成功将之击退。但就在一切顺利，胜利已成定局之时，这个部落发现所有的不死国的国民都神秘消失了。在这个时候，已经成为部落首领的岐舌为了防止不死族重新归来，下令将这种树全部砍倒，并将根也挖出来烧毁。
至于这三株树，是如何留存下来的，我便不知道了。或许是为了特别的纪念。也可能是当时的疏漏。”
在讲完了这个故事后，我便认真观察起赵先生的反应。看他和我之前讲述的对象所做出的反应有什么区别。结果却发现他还是那个样子，不悲不喜，似乎听到的是再平常不过的事。而且自我第一次见到他的真实面目后，他的表情就是如此，从未变过。其实仔细想想，这也是在正常不过的反应，因为这个世界上虽然有所谓传说中的隐士高人在人前显迹，甚至有如葛仙翁那样活了几百年且世人皆知的修道者。但就连所谓的妖怪也从未在世人面前出现过，更遑论这一种全新的智慧物种了，在他之前也有许多人听过后，将之当作天方夜谭一笑了之了。
这个时候，我发现那些士卒之中最后一部分刚刚越过我和赵先生所在的位置，我想要跟上去，却没敢那么做，因为赵先生一直都没有反应。
这个时候，他说道：“你是在什么地方得知这件事的。”
“在一本书上，作为信史被记录下来。先生，这有可能是真的吗？”我反问道。
“那么多年过去了，谁又能确定呢？不过，你难道以为这世上，只有我们人类一个智慧物种吗？我曾见过在这大地乃至星空之外，生活着的其它的比我们更加智慧的存在，又怎么可以判定不死族不是真的存在过呢？当然我不认为不死族否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可以复活，他们应该只是生命力比我们人类顽强一些罢了！”
我第一次得知除了人类之外还有其他智慧生物，很是惊奇，想要多了解一些情况，却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又听到赵先生说到：“关于这些异族的事比较复杂，我以后会告诉你的，现在就不要问了。其他人都已经走远了，我们赶紧跟上吧！”
我只好答应，这时我发现那火把离我比之前在平原大路上时的距离更远了，只可以看见一个个的小亮点。看来事情并未如我之前所料，到了小路之后，我反而离人群更远了。
“你在害怕这黑暗吗？”在路上，赵先生突然问我道。
“学生惭愧。”我回答道。
“这有什么可以惭愧的呢？”
“我害怕黑暗，是不够勇敢，所以惭愧。”
“不，这并不是胆小，和勇敢以及品行都无关，只是一种无关紧要的东西罢了。”
我一时有些不能理解。这时候，只听他又说道；
“假设你让一个人闭上眼睛走路，恐怕除了圣人外，所有人都会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内都会因为恐惧而忍不住睁开眼；下一次，你将这个人的眼睛用布蒙上，他坚持的时间会比上一次长上许多，之后才会忍不住将布条取下来；而如果你将一个人的眼睛刺瞎，那么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人都可以安然的继续生活下去，而不会陷入长达几十年的焦虑中。难道一个人蒙上眼睛会比主动闭上的时候，就因为那短短的布条，就能让人勇敢的多吗？或者说是刺瞎眼睛可以让人在某些方面获得和圣贤一样的品质吗？”
或许是为了让我更好地理解，他在这个时候停顿了一会儿，又继续说道：
“就如那宇文述，他原本只是一文弱书生，听闻在夜晚打雷的时候都会抱着自己的小妾发抖，但当五十年多前国家危难之际，他竟可以挺身而出，手持利剑上阵杀敌，后来更是成为名传天下的大将军。我和他虽是敌人，我也佩服他，他是真正的勇者。有人将勇分为大勇和小勇：说宇文述虽无小勇，但有大勇。我看是他们那只是对自己的粉饰而已。世间有勇者，也就是世人所称之大勇者毕竟是少数，而这大勇只有一种，且不在危机时刻是很难看出来的；而小勇则千千万万，而世人经过短短训练便可找到自己的小勇之处，便可被称之为有勇之人。殊不知这些小勇都是无用之物，一个人是否怕打雷或黑夜，与他平日里是喜欢吃苹果还是橘子是相似的存在，根本说明不了任何东西。”
“那什么样的人才可以称之为勇者呢？”我问道
“这世上勇敢只有一种，那便是：‘有一自己愿意为之付出生命之语句，不想让它就此成为谎言。’”
“那‘语句’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我好奇到。
“此乃文靖公之言，意思是你即使愿意为了什么东西而死，但却不能将之用一句话说出，不能明见那句话的真意，也算不上勇敢。今后我最先教导你的便是要做到这‘勇’字，你可明白了”
“学生定当努力跟随先生，好好学习。”我连忙说道。
“这‘勇’是学不到的，只能在‘心’中找到，然后我便可以教你如何发展壮大它，最终成为真正的勇者。”
赵师说完这句话后就没有再开口，我也如之前那样跟上去，但心却比之前平静了许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