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知州府衙,李挺芝愁眉不展的坐在那里,他的副将姜才就坐在他的下手,一班幕僚也都聚集在一起。
“镇江舟船大动,方向是长江口,必然是南方形势有了变化,属下建议广派斥候,探寻究竟。”
一名谋士起身建议,他的话得到在场大多数人的认同,众人纷纷点头。
李挺芝颔首,眉头去依旧紧皱,副将姜才心中叹息,这些人虽然跟着李挺芝日久,但却依旧不能明了李挺芝的心思啊。
他此时所虑的,不是元军为何去往长江口,而是为扬州粮食犯愁。
官捐了,商捐了,民捐了,如今再次缺粮,如何行事?
自古以来,守城无粮,是守城者最大的困扰,城头食人肉者,亦不在少数,难道,扬州要走到这一步么?
“属下于月前开始,已经鼓动城中官绅毁家纾难,昨日已有几家官绅同意,不日便可连觉而来,应该能带动更多人。”
右手第一位谋士起身说道。
此人名唤陈东升,是李庭芝手下第一谋士,军中一应粮草文书,都归他管,可以说是李庭芝左膀右臂之一,是不可或缺的人物。
李庭芝手下一文一武,文便是此人,武则是他的副将姜才,二人都是一时才俊,是李庭芝亲自发掘出来的人才。
“我只怕依旧不够,军资困顿,变生肘腋。”李庭芝望着自己的这个谋士,轻声说道。
众人这才明白李庭芝的愁苦,一时间却没人能拿出注意,厅内寂静下来。
“我看那李家就有不少粮食,他不拿出来,将军与我些人,我自去取。”这人怒吼一声站起来说道。
这站起来的是李庭芝坐下一员猛将,名号孙贵,善使大斧,战场上多是以力破敌,其为人也甚是粗鲁,除了在李庭芝面前服帖,别人也管不住他。
“坐下。”
李庭芝冷着脸,一声呵斥,那孙贵生得高大,偏生惧怕李庭芝,一句话也不敢反驳,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这等不走脑子的说法,以后都不要再说了,民心军心,没有民心,何来军心一说,再想想其他办法。”
底下谋臣武士一阵商榷,最终也没能拿出好方法,李庭芝只好无奈让众人散去,厅内就剩下姜才、陈东升,三人继续商议。
“其实,孙将军的办法,不失为一个办法,大军困顿,若是没有军粮,即便将军镇压,亦不可日久。”
陈东升刚刚不曾赞同孙贵的,等人走了,方说出心中想法。
李庭芝望向陈东升,没有呵斥,只是眉头依然皱着,面容严肃,显然听了陈东升的话不是很高兴。
“我们可先挑为富不仁者诛之,夺其口粮以充军用。”陈东升解释道。
李挺芝摇摇头,对这个想法依旧不认同。
“饮鸩止渴,下一步便是良民,一旦破例,又岂是你我能守得住口子的?军士饿了肚子红了眼,便什么都不认了,这个我了解的。”
陈东升听了,无奈摇头,心道将军还是太仁慈了,这个时候哪能顾忌规矩。
“我守着扬州,就是守着规矩,将士们愿意跟我,靠的是规矩,若没了规矩,不过是灭亡之路,再想想其他办法吧。”
李庭芝叹息说道,如今的形势,已经到了让他寝食难安的地步。
……………………
长江中,五百艘战舰顺江而下,旗舰上,刘垓坐在椅子上,默默的喝茶。
他的面容清秀,像书生多于将军,在其父亲刘整死后,他异军突起,表现非常抢眼,如今整个刘家,隐隐都控制在他手中,而整个蒙元水师,是控制在刘家手中的。
在他的左近,坐着一个黑壮男子,此人书生打扮,静静的喝着茶,他,便是孟珙的嫡长孙孟汉。
自从孟珙辞官归家,抑郁而终后,其二子之经、之缙间便起了冲突,老二认为皇帝猜疑父亲,使得父亲郁郁而终,所以要投降蒙元。
长子认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是伦理纲常,不容辩驳,两人最后不欢而散,老二投了蒙元,老大依旧在宋朝为官。
按说这猛汉是老大一支的长子,不应该出现在蒙元的队伍中,可他就是出现了,并且,是以宋间的身份。
“他们也真舍得把你派来,就不怕我错手杀了你?”刘垓的手晃动茶杯,斜着眼睛望向孟汉。
“祖父有恩于刘公,所以我不怕刘家人。”这汉子看着实诚,说话也实诚。
“噗——”
刘垓轻笑出生,无奈摇头,这朽木,真是难以沟通。
“宋家皇帝,真的排了一个什么皇亲十八序?”刘骇质疑的问道。
“恩。”孟汉点头,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没有再说话的意思。
“允我家女儿分别嫁给皇亲十八序,这是要与我共治已经不属于他的天下么?这是在用重利勾引我为他打江山么?”
刘垓的声音不大,话语间透漏着玩味,他放下杯子,仿佛知道这木头一样的孟汉不会回答自己的话。
起身来到窗口,任由长江的大风吹起自己的大氅,就这么临江而立,眼中透漏出思索的神色。
这事却要从赵昰出发前说起,那几天因为蒙元水军,赵昰简直愁白了头发,甚至为此改造投石机。
可这虽然改变了海战的方式,却依旧不足以灭掉蒙元水军,只要蒙元水军能抵御住赵昰的水军,沿海地带对蒙元铁骑来说就不是不可触碰的。
形势必须改变,可冥思苦想也没有办法,后来无意间听人背后说自己的儿子将来必定跟自己的弟弟有冲突等等,突然想起来——为何不用未来的东西换现在所拥有的呢?
由儿子想到妻子,由妻子想到棋子,政治就是一场博弈,每个人都是棋子,妻子同样是棋子。
许诺再多给刘氏,就能得到刘氏的投效么?
不会,所有的承诺在未兑换之前跟谎言没有任何区别,而能最快兑换的承诺,就是纳刘氏女儿入宫,立为赵昰的皇后。
不止如此,赵昰更是狠心的把皇亲十八序中的所有人都安排了寝室,全是与刘氏女儿成亲,以此安抚刘氏。
也就是说,赵昰死了,不用怕刘氏被欺负,因为继位的赵昺的皇后还是刘氏的,赵昺死了也不用怕,后面还有十六个刘氏皇后等着呢。
这般凶狠的手段,当真击中了刘垓的心房。
外戚不好做,纵观华夏历史,便知道这一点,但外戚真吃香,这一点史书上也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而如果留在蒙元……所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还能企盼野蛮如蒙元比宋家皇帝还亲厚么?
便只看立国君王,如同赵宋太祖一般不杀功臣的,掰着手指头数数,除了建国短暂的那几个,还有哪个?
赵家的信用是杠杠的,所以,只要这一任皇帝足够大度,回去,未尝不是一个好选择。
他这般思量着,心中慢慢有了倾向,可目光从窗户上扫视下去,那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的军士,却又让他踌躇起来。
蒙元的士气,实在是太过旺盛了,而他入蒙十多年,更深知蒙元战力之强大,其祖上成吉思汗一路向西打到几乎打到大秦,一路灭国便有四十。
这等凶戾手段打下的天下,如今的残宋,抵挡得住么?
思来想去,心中实难决断,不由的回头望向孟汉。
“到了通州的淮王赵旯,真的要见我?”
刘垓靠着窗户,歪扭着身子问道。
他十八岁入蒙元,跟蒙元军士在一起的时间不短,性子越发随意,却是洒脱的很,不像宋人庄重。
孟汉点点头:“我愿留下为质。”
这也是来之前就商量好的,若孟汉为质,赵昰还杀了刘垓,不止蒙元这边的汉人不能投奔他,便是窝里也要离心离德。
这等自裁于天下的事情,只要智商没有问题的都不会干出来。
刘垓点点头,有了这个保证,他倒是觉得可以见见这个淮王,只是若是能见到那传说英武的很的赵宋皇上,就更好了。
“不过,打完这一仗再说吧,若是你们那边一战而溃,估计淮王也就没什么想说的了吧。”刘垓突然嗤笑起来,觉得自己想多了。
固然在南边消灭了一万蒙元精锐骑兵,可终究是南地不适合骑兵,加上道路不熟,主将无能,长江以北,不是赵宋玩得起的。
“我听说长江口淮王也是一路杀过来的,光是战舰就擒了好多艘。”木讷的孟汉出言反驳。
刘垓眉头一挑,倒是没有跟他针锋相对,而是就事论事的点点头。
“听说赵宋的船上用了铁火球,新奇的想法,不过投石机运转缓慢,我五百战舰对二百,没有不胜的理由。”
他这般说完,表情突然诡异起来,好像想起什么好玩的事情在忍住笑,忍了两下终于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如果遇到张世杰那个笨蛋,倒是可能战败,因为他把船连在了一起……哈哈……”
他笑的前仰后合,直不起腰来,孟汉的面容则纠结起来。
就在去年,张世杰领水军于镇江与刘垓水战,也不知从哪学来的,把大船用铁链联在一起,让刘垓火攻歼灭,差点没把自己搭在里面。
如果他们知道,后来崖山张世杰同样是用铁链连船,同样是被火攻大败,不知道是笑的更加大声,还是惊讶的下巴落在地上?
可能,先是惊讶,然后大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