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文焕坐在慈宁殿,谢娘娘就坐在他的对面,左右有宫女太监服侍,即便大宋已经凋零至此,却依旧显得雍容华贵。
他略显拘谨的整了整衣袍,即便在蒙元已经是镇守一方的大将了,可面对谢娘娘的时候,还是不由的有一丝紧张。
“陈鹏飞的事情,我是不了解的。”谢娘娘的声音很是平淡,但带着的一股子得意劲,却很容易让人听出来。
“他那日来这,一脚就踹在门上,喏,就是你身后的那个门。”
谢娘娘指了指吕文焕的身后,吕文焕回头望了一眼,那是一个寻常的朱红大门,临安宫殿里有很多。
“要说,也是子孙们孝敬,这事不知道怎么就传官家耳朵里去了,哀家是说,南边那个官家。”
吕文焕的脸抽搐了一下,一些不好的记忆又从心头泛起。
“这不,前两天就给哀家送来了陈鹏飞的那条腿,啧、啧、啧,可真是一条好狗腿啊,要哀家说,不至于,多大点事,就要了人家一条腿,搞得太江湖,小家子气了。”
谢娘娘很是不满的摇摇头,随后又笑了出来。
“后来说是官家手下那个……那个什么吏秘书,哎呀,反正就是太监小吏子干的,哀家听着这个,才放下心来,官家若是太计较这小事,不好,不过官家心中有哀家,哀家也就知足了。”
吕文焕的脸再次抽搐了一下,何止是一条腿啊,陈鹏飞的家人全被掳走了,只剩下他一人,缺了条腿光着身子被仍在马路中间,脸上还刻着不仁不义,据说屁股上还刻着不忠不孝,也不知道是何人所为,但大体脱不了南边。
这种事情,这是十五天发生太多了,比如十五天前,就是他见到南边官家派来的说客那天,张荣实也死了,第二天,头被挂在前门大街上。
当他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明白了那人说的‘文信公是忠臣,不能白死’的意思,自己那弟弟,可不就是在被这张荣实所杀。
如今这临安城,蒙元一方的人又有几个能闭着眼睛睡到天亮的?益王,啊,现在应该叫赵宋官家了,赵宋官家这一手回马枪杀的,确实狠辣。
“文焕来,就是问问娘娘,可有益王使者来见您。”吕文焕问道。
“是皇上,赵宋的皇帝,不是益王,怎么投了蒙元,连礼仪都不知道了?”谢娘娘怪罪的说道。
吕文焕一阵无奈,自从陈鹏飞的事情发生后,谢娘娘的脾气越来越大了,赶巧,蒙元主帅伯颜带着赵宋官家和官家的娘亲回了大都,一时间还真没人能制住谢娘娘。
这里的赵宋官家,当然不是说赵昰,这里说的,是赵显,蒙元这方面,是不认同赵昰的,但赵昰也没怎么认同蒙元。
南边那位登基是二月十五日,这都三月一日了,也不见南边那位派人来说和,据传过来的消息,陈宜中是在那里呆过的,说是因为提议与蒙元说和,被益王赶走了。
‘晚了啊,晚了。’吕文焕心中感叹,所有投降的大宋臣子都有他这样的感叹。
若前几年,不用多,五年,五年前有这样一位官家坐在龙座上,怎么能有如今这般模样?
“娘娘,圣上已经去了大都,赵宋只有益王,没有圣上。”吕文焕轻声说道。
“你这样可不好,我那孙子的手下,可是个小肚鸡肠的人,让他听了,小心半夜去问候你。”谢娘娘也光棍,直接来恐吓了,她也是看开了,六十岁的人了,还有什么怕的?还有什么忌讳的?
吕文焕心中无奈叹息,心想那人已经派人来过了,来的无声无息,走的也无声无息。
“还请娘娘不要为难文焕,文焕只是例行公事,请娘娘写一封懿旨,劝降益王。”吕文焕说出自己的目的。
他也知道这样做没什么意义,可不这样又能如何?难道真的什么也不做,等着伯颜回来问罪吗?
谢娘娘想了想,点点头,道:“好,那就写一封懿旨,我派人送过去,莲儿,笔墨伺候。”
她身边走出一侍女,正是去赵昰军中的莲儿,此时已经回来了。
谢娘娘拿了毛笔,沾满墨汁,唰唰唰的书写起来,吕文焕走上前,见那上面写的都是嘘寒问暖,哪有半点劝降的字眼。
足足写了一刻钟,谢娘娘才写到正题上,而正题只有两句话:吕文焕让我写懿旨劝降你,你降不降啊。
吕文焕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什么叫吕文焕让你的些,什么叫你降不降啊……能不能不这么玩我,能不能不这么敷衍?
心中这般想着,他却也没说什么,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赵昰已经在南方立住了脚跟,听说泉州那个想叛变的市舶司已经被抓了,大宋第一港口已经落在赵昰的手中。
至少在夏天过去前,南边基本是安全的,蒙元不会在炎热的夏天和南边展开大规模战争的,他们英勇的战士不适合在炎热的夏天战斗。
“文焕啊。”写完信的谢娘娘突然叫住吕文焕。
“恩?”吕文焕一愣,两人貌似没什么可谈的。
“你说昰哥儿,能不能再为大宋重开一片天地?”谢娘娘认真的问道。
吕文焕一愣,脸上漏出苦笑,这问题问他有用么?
“不能。”留下这个政治正确的回答,吕文焕头也不回的离开慈宁殿,在出门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一阵大笑,那是谢娘娘得意的笑声。
无奈摇头,左右军士已经围过来把他保护在中间,如今的临安实在不安全,所有蒙元人都小心翼翼的,因为你根本判断不出究竟谁是杀手。
赵宋前镇江府马军总管,投降阿塔海的石祖忠就不信邪,肆意在临安玩耍,据说在路过一个街边饺子摊的时候临时起意去吃饺子,结果被饺子摊的摊主一擀面杖打死在炉灶里,一张脸烧的不成人样。
那几日,全城搜索饺子摊主,卖饺子的都倒了大霉,可最后也没找到究竟是哪位打了那一擀面杖。
出了宫殿,前走不远,正见到范大将军走过来,他可比吕文焕风光多了,八人抬的大轿子不说,左右亲卫就百来人。
“文焕慢走。”范大将军从轿子上下来,特异拉了两个亲卫在自己身边,来到吕文焕面前“文焕这是去哪里?”
范大将军自来熟,加上当初也是人脉广的角色,跟吕文焕有些交情,但不深。
“正去临安宫殿办了事情,要回家,你有事?”吕文焕不太喜欢这人,本来范大将军是要跟着回去领赏的,可因为坑了一万蒙元精骑,便没这份荣耀了,被伯颜仍在临安。
“没事,没事,就是问问,问问。”范大将军连连摆手,左右看看,见没什么人注意,一张英俊的脸摆出一个囧字。
“圣上让我给您带个好,没别的事情。”范大将军小声说道。
吕文焕一愣,圣上让范文虎给自己带好?他什么时候跟忽必烈这么好了?等等……难道是?
吕文焕的目光像鹰眼一样望向范文虎,直看得范文虎一张英俊的脸都要哭了。
“你说的圣上,是南边的?”
范文虎无奈的点点头,不是南边的还能是哪个?他也想不出来赵昰为何用这等事情来难为他,当真是太为难人了。
他哪知道,赵昰早就懒得理他了,下命令让他逗逗吕文焕的是吏秘书,根本就不是赵昰的意思。
“你……”吕文焕的手缓缓摸到剑把上。
“别,别。”范大将军赶忙按住吕文焕的手,急切并轻声的说道“他们逼我的,逼我的,你也知道,我怕死吗,刀就放在这里,告诉我,要是不说,就剁下来。”
他把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着一个刀砍脖子的样子。
吕文焕就纳闷了,这个家伙怎么越来越胆小,当年也曾一起战斗过,也是有一丝英勇的汉子啊。
他却忘了,人在恐惧中只有两个表现,一个奋勇向前,一个是懦弱退缩,奋勇向前的那个当然越来越勇敢,而后者,自然越来越懦弱。
吕文焕把手从长剑上移开,目光却依旧死死的盯着范文虎,轻声道:“我今天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你自己好自为之。”
他说完带着手下转身而去,独留下一身冷汗的范大将军。
“做得很好。”保护范大将军的两个‘护卫’中的一个说道“不用怕,吕文焕是我们早就接触过的人,告诉你没事的。”
“你应该庆幸。”另一个‘护卫’说道“只有两种人我们没有接触,一个是一定要死的,一个是将来要死的,所以,你要学会感恩。”
范大将军漏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虚浮的应了一声,赶忙钻回自己的八抬大轿,只有那里能让他感觉到安全,也只有那里,让他分不清方向。
一旦能分清方向,他总会不由自主的望着南边,那里,有他恐怖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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