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有宋开始,时至今日,承平三百余年,而今,亡国之灾近在眼前,我既不敢贸然前行,也不能困守于此,实在踌躇。”
“闻听娘娘、圣人已于临安乞降,心中更是惶恐,昰,八岁孩童,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何以挽天倾倒?”
“然,得国之栋梁江万载老将军不弃,又不敢或忘千万华夏子民于不顾,勉励为之,或生或死,走过一场。”
“今范大将军提兵四万来袭,予只有两万义军组成之禁军,拼智斗勇,于林间灭六千蒙元精骑于半途,敌兵临于婺州城下,夜夜提兵扰敌,不敢闲暇。”
“时至今日,兵至城下三日,未有攻城,侥幸而已。”
“然,此非久态,长想出城战之,每每望城下三万宋兵,心中难免悲伤,不忍杀害,故,信件往来,寻扛鼎江山社稷之臣。”
“余统领实乃宋之良臣,为宋奔波而战已是劳苦功高,本不敢有求,实是困顿难行,出此下策,望余统领思之慎之,回归正统。”
“若有意,可于左臂绑柳条一支,见者,皆是宋臣。”
“另,余统领妻儿老小深念国恩,已于临安出发直奔温州而去,吾母吾弟亦在温州,定好好照顾,勿念。”
信的下面署着赵昰的名头,油灯照亮帐篷,也照亮了信件。
余统领方正的脸上眉头深深的皱着,这信件他是今天收到的,送来的人是一个普通士卒,可信件中所说左臂绑柳枝一事,却让他心中恐惧。
只是今日,他便见到军中近半数军官左臂已经帮上柳枝,白天还不明白,直到读了这封信才知道其中利害。
思量间,听到东北方向传来锣鼓之声,虽然知道这是婺州弄出来的扰敌之策,可他还是正了正甲胄,大步而出。
巡视一番,因为是第三天夜里,大家也习惯了,他更是得了信件,自然能猜出益王是坐等自己这些人反叛呢,估计夜袭的可能性不大。
转了一圈,他走进一个帐篷,这帐篷,却是另一位统领宋玉琢宋统领的帐篷。
宋统领比他年长几岁,两家又有通家之宜,自己的儿子娶了宋统领的女儿,因此无论何事两人都能商量。
“不知宋兄是否收了益王的信件。”余统领开门见山的问道。
“刚刚看完。”宋统领呼出一口长气,摇摇头道“没想到益王有这手段,看全军上下,臂绑柳枝之人不知凡几,且无上告者,更觉心寒。”
余统领点点头,任谁突然知道自己手下大半都已经投了敌军,而且这些手下还大大方方在自己军中,心中难免胆颤。
“我手下一个正将便带着柳枝,我问了,说是能讨个吉利,谁想到……”宋统领无奈抚额说道。
“今时今日,已无一战之力,如今之势,或者退走临安求出路,或是干脆投降,不知宋兄觉得如何是好?”
宋统领望了余统领一眼,不知他的意图,谨慎的没有说话。
余统领无奈苦笑,道:“你我通家之宜,都被这策反之道弄得相互猜忌,这仗是真没办法打了。”
“我本身是想投的,观益王行事,婺州严防死守乃是方正大道,策反又是奇谋之策,任何一支宋军队伍都不可能攻下婺城,如此,不如降了。”
“你我当年降元,亦是大势已去,朝廷罔顾我等死活,如今大宋尚有一线生机,嗨……不说这些,只说我那妻儿老小,我便不能狠心放下啊。”
余统领说道最后脸上只有无奈,哪里还有什么对天下大势的分析。
宋统领也跟着一声叹息,若是对面那位只用大义压人,他们自然可以说一声:天命在元。
可如今以他们亲人性命相逼,这一句‘听命在元’就不那么好说出口了。
“罢了,罢了,罢了,既然已经降过元,再降宋也非说不出口的事情,我们委身侍贼,还不是为了家人,既然如此,你我速速找柳枝去吧。”
宋统领说完,唤来亲卫找柳枝去,此时不知多少正将、副将、部将盯着两位统领,在给他们的信笺上可清晰的写着两位统领收到信件的日期。
听了统领在找柳枝,未等二人的亲卫迷迷糊糊找来,已经有正将上门呈上,并告知周军师有请。
二人听了,只能相视苦笑,没想到领头的却是范大将军最依靠之人,也难怪这几天都没有攻城了。
因为每日夜里范大将军都要被骚扰的惊恐不安,白日里便要闷头睡觉,这指挥军队的工作便交给周军师了,周军师以大军疲惫为由一直不曾进攻,这两位统领也不曾有疑,今日再看,却明白其中因果。
两人来到周军师的帐篷,却见周军师坐在下首,正中坐着的,是一个打扮普通的孩童。
二人对视一眼,惊疑之色一闪而过,不由自主的双双跪下。
“罪臣宋玉琢,参见益王殿下。”
“罪臣余世杰,参见益王殿下。”
那当中坐着的人,却是应该在婺州城中的赵昰,他于今日晚间进入周军师帐内,当时着实吓了周军师一跳。
赵昰此时从椅子上起身,快步来到二人面前,将他们一一扶起,出言说道:“何罪之有?何罪之有?”
“若论罪过,我赵氏一族让这偌大天下残遭蒙元屠凌,罪过在我,在我。”
赵昰的声音略带哽咽,这一部分是表演,一部分是见这汉臣都愿意投诚被感动的。
他本不太在意策反之计,因蒙元是外族,既然投诚外族,必然是心志坚定之人,对这些人,他是不抱希望的,只想着哪怕不能策反,当成离间计也好。
不成想这计谋在低级军官中效果极好,十人中有三四人投诚不说,还鲜有告密者——告密的人都被周军师挡下——根据当时情况,赵昰加速了策反的动作,三日间,已经策反至统领。
这二人已是范大将军手下最高级别的实权人物,每人统军一万,归属于范大将军,可今日已然投了。
“殿下不要如此说。”宋统领仿佛动了真感情,泪眼婆娑道“我二人投降依元,已是大错,亦是大罪,如何敢当殿下如此说。”
赵昰拉着他们的手,请他们坐下,安慰的拍拍他们的肩膀,轻声道:“如今国家危难,你们有心为国,已经是超乎我的期盼,更妄论其他,不说这些,不说这些,过往之事,我们都不要说了,既然要同心协力挽天倾,我们便忘了那些不痛快。”
周军师赶忙接过话去,说道:“殿下说的极是,国难当头,正该齐心协力,不必忌讳那些过往小节,如今之计,在于如何安稳的策反全军。”
宋、余二位统领赶忙收拾心情,静静望向益王,等待赵昰吩咐。
这一晚对他们来说变化太快,白天还是元臣,晚上便开始算计元军了,着实让人迷茫。
“两位统领升帐,左右刀斧手伺候,志同道合者活,不相为谋者死。”赵昰冷冽的说道。
宋、余二位统领身体一颤,不由的觉得脊背发凉,望向周军师,只觉得周军师的笑容有些诡异,目光再瞥向大帐边的帘布,只觉得那后面都是刀斧手。
那当然是刀斧手了,若说周军师尚能信任,这二人就没有一丝值得信任的地方了,赵昰怎能不做防备。
“两位将军请让部将以上军官来此议事,我在一边旁听便是。”赵昰让出主座,坐在周军师身边,扮作书童模样。
两位统领见赵昰拿出一副书童模样,无奈的唤进亲卫,请各正将、副将、部将来此议事。
不多时军官们陆续进来,有的左臂缠着柳枝,有的没有,那些有的见两位统领都缠了柳枝,神色间安然了不少。
那些没缠的则纠结起来,有的起身向相熟的军官要一节柳枝缠上,有的自己从口袋里掏出柳枝缠上,而有的则犹豫再三没有动作。
“到齐了。”周军师打断两位统领的发呆,出言提醒。
宋、余二人对视一眼,又望了一下周军师身边扮书童的赵昰,狠下心来,开口道:“带着柳枝的在左边,未带柳枝的去右边。”
宋统领一句话,所有人都寂静下来,那些有柳枝的立刻奔着左面而去,而那些没有柳枝的则许久才聚集在右边。
“拿柳枝来。”
宋将军对亲卫吩咐道,立刻有人呈上柳枝。
“拿给他们,看看谁还要柳枝不要。”宋将军稳如泰山,指着右面一群人说道。
哪里约有二十来人,占全部军官的三分之一不到,已经不成气候。
“我要。”
“给我一个。”
“我也要一个。”
……
一时间右侧的人差点抢起来,赵昰微微摇头,显然对这些人不太看好,这一刻,也定了他们将来的前途。
待得哄抢结束,看着所有人的左臂上都绑着柳枝,赵昰的脸上泛起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