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时,两人都已经是吃的肚子饱饱,心旷神怡,于是便一齐往茅屋前躺下,并排透过隔壁人家的炊烟看徐徐下落的夕阳。此时太阳大半都已经落山了,加上屋檐阻挡,其实什么都看不到,可透露在屋檐外的阳光却格外温柔,似呢喃言语,令人心安。
两人都不说话,享受这一刻难得的平静。
过了很久,一脸满足的玉星儿忽然开口道:“谢谢你。”
“嗯。”楚汶微笑,大大方方的应了一声。
“谢谢你。”玉星儿再说一遍。
“嗯。”楚汶笑着又应了一遍。
“谢谢你!”玉星儿仿佛是怕他没听清一样再次加了一遍。
楚汶笑着支起来半个头,冲他轻声道:“重要的事情要说三遍!”
“重要的事情要说三遍。”玉星儿也重复了一句,还伸出了三个手指头。楚汶笑了笑,也很认真的说道:“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
玉星儿笑声如风铃,响个不停。
“其实你知道吗,你真的是个很好的人。”笑过后的玉星儿看了看在楚汶在夕阳下的侧脸,情不自禁的点评起来。
楚汶表情认真,严肃的点了点头,说道:“我非常特别肯定的认为自己是个好人。”
玉星儿嗔怪的打了他一拳,笑道:“认真跟你说话呢。”
“我也很认真。”楚汶笑嘻嘻的道。说完这话,他略微动了一下,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将双手枕在后脑,轻声道:“不是给你个地方藏身,为你烤一顿鸟肉就是好人了,你太容易相信别人,就等于容易伤害自己。”
玉星儿愣了一下,这句话说的太特别,特别的都有些哲理了,于是她有点吃惊的看着楚汶,发现似乎这个穿着下等杂役服饰的少年人,似乎也很特别。
“去相信别人不好吗?”玉星儿眨着眼睛问道。
“如果你相信别人,那为什么还会从那里面逃出来?”楚汶眯着眼睛,望着天空中残留的云絮在炊烟下被掩映的模模糊糊,淡淡道:“说到底,还是那些楼子里的人不值得相信。相信了不该相信的人,是一种悲剧,而这个世界上,原本就是不值得信任的人居多,这点你改变不了。”
“如果相信了不该相信的人都是悲剧的话……”小丫头认真思考着,忽而道:“那按你说的,人的一生不全是悲剧了吗?”
“善哉,终于看明白了。”楚汶哈哈大笑,轻声道:“西方有个女学问家,叫普拉斯,她觉得悲剧更富有美感,所以她说过,死去是一种艺术,我尤善此道。”
玉星儿皱起了眉头,过了会儿才使劲摇头道:“这个名字很奇怪,我讨厌这个女学问家,她一定是个骗子。”说完,玉星儿很认真的对楚汶道:“我觉得你有些问题!”
楚汶渐渐收起笑容,神色也开始有些凝重,半晌,才点了点头,道:“我自己也觉得我有些问题。”
一年了,从那个繁花似锦的世界到这个陌生的人间,已经一年了。一年前的自己还在四处投简历,应聘实习工作,可转眼间,自己就已经来到这个世界快要一年了。在这一年里,没有电脑,没有手机,没有电话,没有汽车,没有霓虹灯,没有斑马线……除了每天大半夜偷偷在纸上写下的简体字之外,他找不到任何能够证明自己曾经活过的借口和理由。
是庄生梦蝶,还是蝶梦庄生?
这才是他最大的绝望吧。
然而玉星儿却不懂这些,她只是望着楚汶轻声道:“如果可以信任的人不多,那我肯定,你就是那不多的人里的其中一个。”
“为什么?”楚汶有些吃惊!
“不为什么。”玉星儿笃定的说道。不过想了想,她还是咬着手指仰着脸想了会儿,然后给出了一个理由:“我阿妈说过,如果有一个人,他看你的眼神不高也不低,而是像注视萤火花一样宁静平等,那他一定可以信赖。”
“咳咳……”楚汶忍不住咳嗽起来,这么言情的话,竟然从一个牙都没长全的少女口中说出,他害怕自己再听下去一定会哭出来的。于是忍住喉咙里的不适,楚汶问道:“什么是萤火花?”
“我家乡的野花。”少女忽然有些慌乱,匆匆的说了一句话,随后似乎是为了转移话题,她笑道:“过几天你陪我去趟笑佛寺吧。”
“去那干嘛?”楚汶不解。
少女展颜一笑,道:“听说那里有说书的,还有说杜丽娘的,我带你去听啊!”
“在佛寺讲这个!”楚汶顿时觉得天雷轰轰,当即就快要给这里的人跪了,他赶紧摇头道:“别了别了,我还是不去了。”不过转眼又一想,却又极其想知道这部书会被人讲成什么样子,于是脸色一变,又故作轻松道:“还是去看看吧,反正闲来无事,当散散心吧。”
少女这才笑道:“对嘛,去散散心也好啊。”说完这话,玉星儿像是感叹似的,喃喃道:“听说很多人都会去听的,毕竟现在这本书的手抄本太贵了,而且还是有价无市的那种……”
“什么!”楚汶原本没在意她说什么,结果耳朵中飘过一丝声音,瞬息间让他反应过来,俩眼儿顿时都绿了,忙追问道:“太贵了?还有价无市?你是在说那本《杜丽娘慕色还魂记》吗?”
玉星儿被他吓的不轻,浑身一震才回过神来,于是连拍胸口,冲他道:“你吼什么呀,咱们还聊过其他的书吗?”
楚汶彻底激荡了。
没想到穿越到这么个地方,竟然还能靠写书挣钱,虽然是剽窃汤公,但汤公若是知晓,肯定也愿意急人所难吧?尽管汤公不是宋公明,但江湖有难,八方支援,自己好歹也是他的忠实读者之一,汤公这么君子的一个人,一定不会在意,嘿嘿嘿嘿……
玉星儿先是见到他惊呼,此时又看到他像发癔症一样呆在那里嘿嘿傻笑,不禁纳闷,准备上前探探他的体温。谁知道还没碰到他,便看到这家伙一跃而起,两只眼睛冒火光般问道:“好姑娘,好妹妹,你告诉我,这书在市面上能卖多少钱?”
“……你干嘛,不会生病了吧?”
“哎呀,你就别管这个了,你先告诉我,这东西能卖多少钱。”楚汶都快急出了泡,整个人瞬间处于了亢奋状态。
娘的,自己辛辛苦苦干上一年却连二十两银子都赚不到,上次救济小庄的银子还是朝那老抠叟徐庭筠借的呢,结果搞的自己在他面前老是不敢放开手脚占便宜。若是这则故事能给自己带来额外收入,岂不快哉!
“我也不太清楚。”玉星儿皱皱眉,低头想了会儿,道:“上次是有人送了姐姐几篇抄稿,后来姐姐又托人去买,好像是……十两银子吧。”
“十两银子买多少?”楚汶咽了一口口水。
玉星儿纳闷的看了他一眼,理所当然道:“自然是买一出,你以为要全买啊,听人说都还没写完呢!”
“我有我有我有!”楚汶一蹦三尺高,叫道:“我有全稿啊!”他倒是很好的贯彻了重要事情说三遍这个道理。想想看,《牡丹亭》全文五十五出,算下来就是五百五十两银子,这还只是一套。若是卖出去个十几二十套,天呐,那可就是成千上万两雪花银啊!
当然,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什么版权意识,一般情况下只要全文出现,自然有印刻作坊紧跟其后推出各种各样的盗版乃至印刷精美的图文。可这也不耽误啊,到时候自己一边写一边卖,先控制住更新速度,占了独家,再高价哄抬,就不信没有那种钱多的主儿一掷千金——看徐温那小子的态度就知道这本书多受欢迎了。
想到这里,楚汶整个人都要乐哭了,嘴角都快要流出口水了。
而玉星儿也呆住了,她实在没想到一个上一刻连“杜丽娘”是谁都不知道的家伙下一刻竟然说自己有那本书的全稿,这不是开玩笑吗?于是她终于伸出手,在楚汶脑瓜上摸了摸,自言自语道:“也不烫啊……”
“别闹!”楚汶嘿嘿傻笑,道:“我是真有全稿。”
玉星儿愁容满面,盯着他看。
“相信我!”楚汶笃定说道,还循循善诱:“你不是说我值得信任吗?”
玉星儿犹疑的看着他,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点头道:“好,我信你。”然后压低声音,小声对他道:“你是想凭着这个赚钱吗?”
楚汶鼓掌大笑:“知我者,玉儿也!”
玉星儿也兴奋起来,对他道:“那我帮你问问姐姐,姐姐一定有办法帮你把书推广出去的。”
楚汶嘿嘿发笑,一副奸计得逞的样子。开玩笑,全怜光城,还有谁能跟醉花阴比推广?这才是真的得天独厚,实力雄浑。想到这儿,楚汶一拍玉星儿肩膀,豪气干云道:“要是能成事,银子咱们俩分了。”
玉星儿笑道:“你的稿子,我可不敢分,就当是谢谢你啦。”
楚汶大手一挥,装腔作势道:“那都不是事儿!”
院中响起欢声笑语,伴着夜幕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