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显章翻身了，王婧可下地狱了。她被两位男士真诚地宽慰着，恍恍惚惚泪眼婆娑地熬到上班时间，就气哼哼地闯进校长室，要问个究竟，讨个说法。
校长室只有一个人，是新任教导干事王桂芬。
“是吗，有这事？没听说啊，我这儿没接到中心校通知。”王桂芬故作惊讶道。王干事当然是知道这事的，上午王显章电话里做决定时她就在场；但现在的她已经进入了领导角色，领导当然就得揣起明白装糊涂了。
王婧看这位前同屋，原来的半截眉毛经过化妆后拉长拉弯了，胖脸上浮了层红晕，应该是中午喝了酒。“我听说就是校长决定的，已经跟中心校定好了。”
“谁说的？校长、主任都开会去了，要不，你去中心校问问？”
王婧就没再废话，扭头出了校长室。
王婧骑车赶往中心校，张国栋要英雄助美患难与共，也跟着一块儿去了。大冬天王婧没骑她的小红摩托，但自行车也骑得风快。张国栋的自行车压盘有点偏，平常慢悠悠地骑还能应付，今天为赶王婧蹬得紧了点，居然接二连三地掉链子。眼巴巴地看着美人飞驰远去，自己却不得不停车弯腰弄链条。待他婆挲着两只污黑的油手第三次从那可恶的压盘上直起身来时，美人已经飞没影了。
张国栋赖赖巴巴骑到中心校，把自行车挨着王婧的车停下，就见王婧满脸愠色撞门而出。
“怎么样？”
“石建军让我找王显章。操******，踢我的皮球呢！”王婧气急败坏地骂。
其实，石建军也曾考虑让中学出来的王婧去黄原的小学，再抽别人去草甸，这么缓冲一下，小姑娘还能好受些；可一想到王显章那股张狂劲儿他就气不打一处走：小人得志，凭什么替他擦屁股？一不做二不休，就让王婧去草甸；王婧有怨有仇，找王显章算去！
所以王婧就被踢了皮球。
王婧怒冲冲骑车急返，张国栋又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当他一路掉着链子蹬回中学时，王婧已经又一次地闯进了校长室。这次，她见到了新任教导主任宋德志。
中午在聚鑫大酒楼的庆功酒会上，四位内阁领导消灭了两瓶六十度的茂林老窖。王校长总结了这些年特别是他来中学后这半年多的憋屈事和奋斗史，最后躺在厕所地上，枕着小便池的水泥台睡着了。剩下三个没睡的：王干事没喝多少，先回学校应承；宋主任和郝主任两个，则轮换着把不省人事的王校长背回了家。
背到了地方，郝主任也跟着往床上一倒不动了。但宋主任不倒，他是越喝酒越兴奋。兴奋的宋主任，一路摇晃着走回了中学。他觉得，老大倒下了，他这个老二就是老大，老大就应该在学校里坐镇。
坐镇的宋主任，斜仰在校长室王校长的椅子里，两脚翘到“精诚团结”大桌上，跟对面的王桂芬拉扯。两只红炯炯而又有些迷离的眼睛也跟着女人的屁股游移。王干事新官上任兢兢业业，正弓腰撅臀，拾掇墙角铁皮柜里散乱的文件和杂物，不时也扭头跟宋主任说笑几句。
王婧进屋，宋主任红炯炯的眼睛就转了过来，连眨了几眨，在年轻人身上安顿下来。
“校长还没回来？”王婧瞥了宋德志一眼，却低去问蹲在地上的王桂芬，语气硬邦邦的。
宋德志不认识王婧，他的眼神有如粘蝉的竹竿一样探在美人的脸蛋儿上：“找校长，干吗？有事跟我说，啊，是吧！”
虽然上午开会时已经介绍过了，但王干事还是起身又给王婧介绍了一遍：“这是咱们的新主任，宋主任。”又向宋主任介绍，“这就是小王，王婧老师，以前我们一个组的。”
王婧只好对宋主任说话：“我就想问问，为什么让我去草甸。”
“噢，王婧！你就是王婧。”宋主任手摸着下巴沉吟着，心里已经开骂：王显章这个瘪犊子，没心没肺瞎了眼的，这样的美人，怎么舍得啊！
宋主任万般怜香惜玉，事到如今也没办法。于是把翘在桌上的两只脚放回地上，正襟危坐：“这事呢，是中心校的要求，啊，是吧，小王。也是我们中学几位领导，集体研究后的决定，啊。”突然发现王婧还站着，“坐，小王，你坐啊——桂芬，你把沙发上东西，挪一下——啊，坐下慢慢说，啊，是吧。”
王婧站着不动：“我就想知道，你们这个决定的依据是什么？中学这么多人，为什么偏让我走！”
“小王，不要有情绪，啊。当年我也去过草甸，啊，是吧。年轻人到下面锻炼一下，增长阅历，啊，也是好事，是吧——小王是党员吗？”
“小王是党员。原来我们语文组，就小余一个不是党员。”王干事说着，也在一把椅子上坐下。
“那就好，啊。是党员，就要服，服从组织安排，啊，是吧……”
“我就想知道，组织是依据什么来这样安排的，凭什么这次下去锻炼的是我，而不是别人！”王婧杏目圆睁，极不耐烦。
“这个小王！这么急。组织安排当然是有原则的，啊，四项基本原则，一个中心，三个点，啊，是吧，你说呢，桂芬……”
宋德志久违了这种讲话的感觉，说到高兴处，摸出烟来，让王干事给找火。点上烟待要接着再讲，王婧却已转身，“嘭”的一声，摔门走了。
回到语文组，几位同事都在等着她。
“怎么样？”张国栋问，摆好椅子让她坐下。
王婧也不坐，把包往桌上一摔，鼻子里“哼”了一声，倚着桌子只是冷笑。
“中午我已经问我爸了，可是他不是官，帮不上。”张国栋说，声音越来越小。
这话稍有些水分。切实情形是，他的中心校教研员的父亲压根儿就不想帮这个忙。儿子苦追王婧追不上，张成林早有耳闻。“你说让我帮她，那你告诉我，我以什么名义帮她？她是我的儿媳妇呢，还是你的女朋友？什么都不是！那你让我跟石建军怎么说？”
接着又开导儿子：“女人找男人，都是往上看。人家留在中学，你一点希望都没有。倒是她下放去草甸了，你还可能有点想头！”
张国栋仔细想想，老爹说得还真有些道理。只是这话没法跟王婧讲。而且，当他看到王婧那又急又屈的样子时，还是由衷地为她难过，“我们都再想想，看看还有什么办法——刚才悦君还说，说他愿意回去，换你留下来……”
“那不胡扯吗，那是他说了算的？”王婧说着，看了余悦君一眼。后者低头窝在椅子上，两手拄着腮帮，闷声不响。
“周明也是这个意思。那，那怎么办？”张国栋说，急得两手直揪头发。
屋子里一片沉默。王婧的眼泪又流出来了。现实会是这个样子，当年的校花会沦落到这个地步，悔不当初啊！当初有那么多人追她，不乏副市长儿子之类的阔公子哥；可她最终是跟郑少军谈起了恋爱。郑少军高高的个子，很帅气，还能说会唱的。现在想想多傻：高有什么用？模样能当饭吃？还什么能说会唱，就这样的男人最不靠谱！
或者，如果她能像某些女生那样，“想开一点”“放开一点”，也会什么都有了。她和郑少军不就是想留市吗？学生处的那个处长就能帮他们。他有那个能量。为了他的能量，她和少军也学着学哥学姐们，给他送这送那。可谁能想到，别人的东西他都来之不拒，偏偏就把他俩挡在了门外。
后来，她听从别人的指点单独上门。那位处长这回请她进屋了，还直白地告诉她，他不稀罕这些东西，他家里有的是这些。那他稀罕什么呢？他实际也告诉了她：他跟她说他的家事，说他和他妻子如何地不幸福不和谐，甚至说到了他们半年一次的性生活……
他跟她唠叨了那么多，她没听几句就明白了，那不过是在暗示她：她成全他，他就成全他们——要真是彼此都“成全”了，她又怎会沦落到黄原这破地方，这么任人摆布，受这份屈辱？而她当时的反应却是，夺门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