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教委的处理决定两天前就下来了,只是宋德志没有马上通知,他在犹豫着,该如何使用余悦君。
据说,县教委人事股长马长青专门给黄原中心校打了电话,说年轻人阅历不足,不知轻重,做出鲁莽轻率之事;但受教育这么多年,科班出身,还是应该给机会,培养使用……真是便宜了这小子,连个实在的处分都没有。
培养就培养,使用就使用,具体怎么使用,还是我老宋说了算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把单位当成了旅店,怎么行?不就一个小中师生吗,离了你一个余悦君,老子还不过了?
宋德志原来的计划是,就让余悦君教个副科,先“晾”他一年半载再说;至于五年级二班的班主任吗,当然是让姜春凤接着干。
有些遗憾的是,姜春凤不太争气,给五年级二班代课一个月,没拢住学生。学生上课捣乱起哄,公然叫板,连她的表弟马仁生都拆她的台,还别出心裁给起了个外号,叫她“一时糊涂”。这些还可忽略不计,可以考虑给新人以更多的时间去锻炼成长;是一次刚刚结束的全校范围的公开课,把宋德志的计划打乱了。
草甸学校已经多少年没搞过类似的公开课了。宋德志新官上任组织这样一次教学活动,一是要摸底,想看看这个年年全乡倒数的学校究竟能烂成什么样;同时也对那些难缠的坐地户老油条滚刀肉老师们施以警慑,树立一下自己的业务权威形象。
公开课持续了三天,轮到姜春凤时,正是余悦君接到复工通知的当天上午。姜春凤的公开课讲数学,“梯形的面积”。校长宋德志、教导主任韩继文,带着全校的老师,一起坐到了五年级二班班的课堂上。
姜老师课上得有些乱,但前三十分钟也还说得过去。大问题出在后面。姜老师让学生拿出练习册做习题。其中一题,练习册上给出正方形、长方形、平行四边形、三角形、梯形等几个图形,让学生先拿尺子量一量,再根据实际测量的结果算出各图形的面积。为了课堂效果,姜老师把这几个图形画到黑板上,叫几个学生到前面演示。
老师们表演公开课,大都要提问好学生,甚至是提前彩排反复演练,以达到最佳演出效果。姜春凤不懂这套,公开课上她一视同仁挨着排叫,连马仁生这样的最“差生”也被叫了上去。
分给马仁生的是一个平行四边形。平行四边形的面积是旧课内容,究竟是边长乘高除以二,还是边长乘边长呢?马仁生挠着后脑勺默默念叨,有些吃不准。他的眼睛左左右右地瞟了几回:左边两个同学做的是正方形、长方形,右边是三角形、梯形;他觉得平行四边形跟长方形更接近些,所以决定向那位同学看齐,而长方形的面积算法是边长乘边长……马仁生感到心中有底了,他拿起大三角板,分别量了一下那平行四边形的两条临边,在图上标出数字,再把两个数字乘在一起,就算大功告成。
平行四边形的面积是边长乘以高,马仁生当然是做错了。马仁生错了,老师给纠正过来也就算完,可姜老师却给马仁生的算式上打了个对号。
下面立即有学生指出:马仁生错了。姜春凤也是,如能见风转舵,立即表示“我看错了,应该……”,事情也就过去了。若能像孙福贵那样,狡猾地反问学生一句:“马仁生错哪儿了?”听学生说出正确答案,再表示这是老师故意出错,为了考考大家,夸一句那个指出错误的学生,或许还能为这公开课添彩。可姜春凤人太实在,又经验不足,没有孙福贵那等随机应变的本事。她蹙着眉头,认认真真地反问道:“马仁生没错啊,平行四边形面积,边长乘以边长,对啊……”这下坏了,傻乎乎的一句话,结结实实地把自己的无知出卖了。
下边的学生就哄笑:“错了,错了,老师,你又错了——平行四边形面积,应该是边长乘以高!”
听听,这些学生多不厚道,多不会说话。他们忘了这是公开课。公开课就该像应付上级领导检查一样,不该乱说话,老师错了也不该这么说的。而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说那个“又”字,说姜老师“又错了”,那岂不是向在座的诸位听课老师宣告,姜老师错了一次又一次,错过好多次了吗?
姜老师不好意思了,摸着后脑勺,恍然道:“哦,应该是边长乘以高,我记错了,唉,一时糊涂,一时糊涂!”这话,又说错了,又犯了忌讳。姜春凤本来知道,这个“一时糊涂”被马仁生拿作了她的外号,还为此狠踹了他两脚;但惯性的力量难以克服,再加出错紧张,让这句口头禅又趁机溜达了出来。下面学生就又开始笑。可恨那个浑蛋马仁生,明明是他的差错害他的表姐老师出丑,此时居然还在座位里尖着嗓门起哄:“哈,哈哈,一时糊涂,一时糊涂!”
听课的老师们绷不住了,纷纷摇头而笑。孙福贵笑得捂着眼睛一连串地咳嗽。汪艳红笑得把记录本都掉了,俯身拾起来,又去拍打坐在她身旁的宋德志的二郎腿。宋德志没有笑,他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在记录本上画了个平行四边形,后面又加了个大大的“?”和一个大大的“!”。
公开课结束的当天下午,宋德志即宣布人事调整:代课的姜春凤改任体育老师,停职在家的余悦君第二天复工,还带五年级二班。
居然是这样一个结果,没有开除,也没有任何处分,直接“官”复原职,余悦君受宠若惊得都不太敢相信。
又当上老师了。他满怀歉疚,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五年级二班班教室,准备平静地接受大家的不屑与嘘声。可出乎意料地,教室里响出热烈的欢呼声,学生从座位里跳起来,拍手欢迎他。二十多双眼睛都在望着他,还是那种渴望的信任的目光。马仁生也在拍手,跟他眼神相接的时候,又红着脸勾下头去。再看那黑板上,还有几个用彩色粉笔写成的歪歪斜斜的大字:“欢迎余老师!”
余老师给大家深深地鞠了个躬,一句闲话没有,开始上课。
周末的时候,余悦君骑车进城,去了赵志军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