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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有惊无险的事故算是平安过去,而乔一川的心却怎么也落不了地。尽管有小雨在,在江南资本运营公司,她有足够的能量解决这样那样的事件,可就是这个让他无比头疼的女孩,却如一颗定时炸弹一般,在他无数个细胞内翻腾。
乔一川和刘教授被安排住进了秀湖大酒店,这是一名台湾老板投资的酒店,他曾经是秀湖岛上的渔民,是成道训在打造秀湖岛时引回家乡投资的。这家酒店依山傍水,占据秀湖上最好的地势,当然也是秀湖岛上最豪华的酒店。这家酒店表面看起来和一般酒店没什么差别,可里面的装饰元素以及员工素质全部参考国际五星级酒店标准制定的。尽管这个酒店建立已经有十年的历史了,可对江南市来说,这也绝对算是一家超一流的大酒店。
阮副总经理亲自带着乔一川和刘教授进的这个酒店,这倒让乔一川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进了酒店房间后,乔一川才知道阮副总经理已经为他和刘教授各自准备了一套新衣服、新皮鞋,包括袜子在内。阮副总经理的细心和周到是乔一川所没想到的,他和刘教授的确没有带行李包,因为才住一晚上,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当乔一川洗换完毕后,阮副总经理来了,他来和乔一川商量晚上的安排。直到这个时候,乔一川才知道成道训要来,而且秀湖管理处的领导都要参加晚上的活动,说是为刘教授压惊,其实都是冲着成道训而来的。而阮副总经理也完全没必要为晚上的安排和他这个分公司负责人商量,阮副总经理来,就证明他想和乔一川形成某种统一,至少要达到表面的和谐。不管成道训对乔一川怎么样,目前小雨对乔一川的情感,怕是每个人都心知肚明,这个女孩要得到的东西,阮副总经理已经很清楚,是非得到不可的。
乔一川赶紧请阮副总经理坐,然后给他泡茶,一边把茶杯很恭敬地双手端给阮副总经理,一边一个劲儿地向他道谢。乔一川做这些时,很自然很老到,完全看不出是装的。这倒让阮副总经理悬着的心落了下来,只是他从乔一川一系列的举动中已经明白,这个年轻人在用行动告诉他,他不过是自己的属下、自己的一个兵而已。他是弱势者,受到领导者的一点点关怀,就容易感恩戴德。
阮副总经理扯了几句闲话,就离开了乔一川的房间。他走后,乔一川才有喘息的时间。他和伍志的意思是先让刘教授看一看,现在倒好,不仅惊动了秀湖管理处的领导,连成道训都知道了。这事闹得让乔一川很被动,可是除了硬着头皮应对晚上的饭局外,他还能改变什么呢?在公司,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计划部副部长,他没有力挽狂澜的魄力,更没有这样的气势。他目前不过就是一颗棋子而已,该白的时候白不了,该黑的时候也黑不起。再说了,在职场,魄力是由决策时拍板能力大小而决定的,商场的气势也是由获得利益的多少而决定的。一如“成道训”三个字,就是气势,就是魄力,当然他的名字也等同于利益和权力。
晚上,小雨领着乔一川、刘教授一起走进了秀湖厅。成道训董事长、阮副总经理以及秀湖管理处的领导都已经在包房里。一见刘教授,成道训绕开众人,走到他的面前,热情而有礼节地伸手和他握了握,一边握一边说:“让刘教授受惊了,很是对不起。”说完,他把目光转向了乔一川。乔一川这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和成道训面对面地站着,一见他的目光转向了自己,脸就没有理由地涨得通红,心都快跳到嗓子眼儿了。他想说一声“成董事长好”,却发现嗓子眼儿被巨石堵塞住一般,喘不了气。好在成道训似乎没注意到乔一川的紧张,而是望着他用很随意的语气说:“我们的乔总,新官一上任,就烧了这么一大把旺火,从北京请来刘教授这么重要的人物,却也不通知一下,好在有惊无险。今晚,我代表江南资本运营公司的全体职员为大教授洗尘和压惊,不醉不归。”
成道训董事长的话音一落,阮副总经理赶紧说:“乔总年轻有为,有冲劲儿,有干劲儿。”公司两位主要领导都在抬乔一川,秀湖管理处的领导也赶紧附和着,他们很清楚江南资本运营公司是市里的龙头企业,也是市领导们重视的企业,他们一个小小的管理区,也不敢得罪这样的企业。管理区的书记是从省城一大学派来的,区长是一女的,刚刚从外地调配过来的。他们也许还不知道乔佰儒自杀的事件,当然更不清楚乔一川的根基了。只是公司主要领导都在抬这位年轻人时,他们心里面亮堂着,这位年轻人肯定有着不一般的背景。
成道训说完他该说的话后,就拉着刘教授坐在了主位上,刘教授谦让了好半天,成道训说什么也要让他坐在主位上,他是从北京来的重要客人,而且还是专家教授,说什么这个位置也应该是他的。
刘教授这是第一次和成道训打交道,虽然他听过很多次这个名字,真的见到这个人,还是第一次,与他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他一直认为市里面的很多公司老总大多是土包子,对他们这些专家和教授根本不放在眼里,他们当惯了土地主,以为有几个钱就了不起。再说了他们也听惯了周围悦耳的话,根本就不会拿专家教授们的话当话。当然,这些年,“专家”和“教授”也如同“小姐”和“干爹”一样,全被变了调、着了色。把原本该有的知识点和智能库都淹没掉了,剩下的全是灰色地带中的种种交易。
刘教授这些年不大愿意下基层,除了看不惯基层很多土豪的飞扬跋扈外,就是不想为虎作伥。他和张怀仁是同学,那个时候莫部长还没当部长,张怀仁也还不是秘书,倒也相安无事。后来,莫部长扶正后,张怀仁成了莫部长的私人秘书兼办公厅主任,有了这一层关系后,刘教授再下基层考察时,总会有这样那样的交易令他备感困惑。他不想过多地卷入任何圈子之中,他不过是一个做学问的人。慢慢地,他便越来越少下基层。这一次,伍志和张怀仁告诉他,只是和乔一川两个人去看看秀湖,有兴趣就帮着策划一份湖泊的湿地报告,没兴趣就当作一次游山玩水的旅行。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秀湖这么美,在众多湖泊被污染后,秀湖竟还保留得如此纯粹,这也算是一个奇迹了。不过,他在陷进泥潭时,发现周边的水质与湖中心的水质不一样,污染在随时随地侵入秀湖。他在痛心的同时,已经准备为这片还保留着大量水生物的湖泊而奔走,他会尽他的一切力量争取让秀湖成为最重要的湖泊湿地保护基地,不过他不会在酒桌上说这些。他是一个把专业操守看得如生命一般重要的人,他不会为了讨好谁而在酒桌上吹牛,或者做些刻意而为之的事情。
当酒上来之后,刘教授才发现,他的确被当成了贵客,酒,是梦之蓝系列中最贵的一款,梦9,52度。梦之蓝的酒是刘教授最喜欢的一种酒,这个系列的酒口感好,而且喝到一定程度上,人特容易兴奋。看来成道训提前做了功课,至少问过伍志他的喜好,这倒让刘教授在不自觉中被一种感激包围着。看来,人在糖衣炮弹面前,想做到完全不湿身也是相当有难度的。当然,刘教授的感激还有乔一川冒死救他的举动。这个年轻人,第一次见面,他就对他有着很好的印象,现在,这种印象在这一场事故中变成生死之交了。这种交情,是他毕生难忘的。只是他不会表达,一如他不会在这种场合表明他会为秀湖进入湿地保护名单而努力一样。在他的为人处世字典里,交情这种东西,一如爱情一样,可遇而不可求。
酒上来之后,菜接着一道一道地上来了,成道训对刘教授说:“来秀湖,没别的,就是鱼多。今天是鱼宴,毛泽东主席一句‘才饮长江水,又食武昌鱼’,让秀湖的武昌鱼闻名天下,今晚,大教授好好品尝一下武昌鱼的美味吧。”
成道训一口一个大教授,把他对刘教授的尊重表达到了极致。这一点让乔一川不由得暗叹不如。更让乔一川服气的是,成道训介绍完武昌鱼后,讲起了秀湖的历史。他说:“秀湖东西长90公里,南北宽30公里,由416个湖汊组成,湖面51.94万亩,流域面积4163平方公里,常年平均水深4.27米。北有45公里水港与长江相通,南有平湖与省城相望,秀湖水经水港注入长江。秀湖的水生物资源丰富,现有鱼类近200种、水生高等植物460多种、浮游动物近70种、浮游植物90多种等,为几百种水禽提供了丰富的食物来源。”这段话成道训一口气说完了,而且数字精确到小数点之后,他竟然记得这么清楚,这一点在乔一川看来,就是准备极深的功课。他便清楚,成道训能拿下秀湖和平湖以及控制住江南资本运营公司,看来也是有道理的。
刘教授对成道训的介绍显然也很吃惊,一个非水利专业的官员,能够如此精确地了解秀湖的特色,可见用功之深。
成道训董事长的话音一落,女区长带头为他的这段介绍叫好,她望着成道训,一脸小学生的天真和信徒般的虔诚,笑呵呵地说:“成董事长太伟大了,这么多的数据,您居然记得如此清晰,看来,我要拜您为师,好好取一下经。”她的话音一落,男人们全都会意地哈哈大笑。
在这种场合,男人们一笑,小雨马上明白女区长嘴里的“取经”是指什么。她极为尴尬,也特别不高兴。这虽然不是她第一次和父亲同一桌吃饭,可这是她第一次参与父亲的工作饭局。如果不是为了乔一川,她说什么也不会让自己进入这种饭局的。为了提示那位女区长不再说出让她更难为情的话,她装作感冒一般,使劲儿地干咳着。阮副总经理赶紧收起笑容,转过脸问小雨:“小雨,你是不是感冒了?”
女区长还不认识小雨,正为她的话引得男人们一阵哄笑而暗自得意。这种场合,女人们向来就是男人们开涮的对象。没想到,小雨一咳嗽,场面迅速冷下来,她便向小雨投去极不友善的目光。小雨显然看到了,她推开面前的酒具,站了起来,丢下一句“我不吃了”,便往外走。
成道训赶紧站了起来,对阮副总经理说:“老阮,你陪刘教授多喝几杯,我看看这个丫头,这丫头被我宠坏了。刘教授,您别见怪。”女区长直到这个时候才知道,这个怒视她的小女孩竟是成董事长的女儿,她赶紧站了起来,讨好地说:“成董事长,我去照顾她吧,您先吃。”
成道训很清楚女儿为什么生气,这个时候让女区长去照顾女儿,怕是会气得让女区长下不了台。不过女区长的一番好意,他也不能太生硬地拒绝,只是说:“你陪刘教授好好喝几杯,没陪好,拿你是问。”
乔一川一直想站起来去追小雨,可这种场合,他又有什么理由去追她呢?见女区长开口要去照顾小雨,他赶紧站了起来说:“成董事长,您留下来吃饭吧,我去看看小雨。”
成道训看了一眼乔一川,这一眼让他不得不承认,乔一川很有一股男人味儿,特别是他的眼睛,说忧郁也对,说优雅也错不到哪里去,拿女儿成思雨的话来说,是一个很有款的年轻人。就是这个年轻人,因为乔佰儒自杀后被他一直挂了起来,也因为被人推荐的原因,又被他派往北京。可是他做梦都没有料到,女儿拿自己的生命去救的人,却是乔一川。为了他,女儿不惜同身为副总经理的老阮吵架;为了他,女儿也不惜拿自己的生命吓唬自己。现在,乔一川站起来说话了,他却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他很清楚,女儿现在除了听乔一川的话,谁的话也听不进去。在女儿面前,他这位堂堂的董事长是抵不过乔一川这个小小的计划部副部长的,这是他身为父亲的尴尬和无奈。不过,他并没有把这些表现在脸上,而是在内心叹息了一下,很快对乔一川说了两个字:“好吧。”
乔一川便往门外走,当他走到门外,四处张望时,发现小雨站在走道尽头的窗户前,那里的灯光暧昧地洒在她的后背上,单薄、消瘦的长裙迎着过道的风起舞着,把她的孤独拉得无限长。
乔一川为这个影子心动了一下,不过很快,成道训那张极有内容的脸便浮了上来,强力地压着他的某种欲望和向往。他的步履便有些凌乱,不过,他还是要走近她。
小雨其实听到了脚步声,可她一直没有回头。乔一川喊了一声:“小雨。”小雨还是没回头,他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饭局都是这样的,这就叫逢场作戏。你也就别认真、别计较,更别难过了。”
“哼,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小雨猛地一回头,怒视着乔一川,两个人的脸由于都没意识到对方的举动而贴到了一起,乔一川的心猛烈地跳了起来,小雨的心也剧烈地往外蹿着,两个人都傻了一般,愣住了。除了心跳的声音,就是对方急促的呼吸声,打在各自的脸上,是那么陌生又是那么熟悉,是那么挑逗又是那么温馨。
“亲她”,乔一川的内心响着这个声音。她是他的,是他梦中一直在寻找的那个影子,那个影子属于他,那个影子里没有“成道训”三个字,也没有“郝小麦”三个字,更没有“绿帽子”三个字,只有实实在在的三个字“我爱她”。他的双手不由自主地举了起来,就在他想抱住小雨的时候,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一个不期而至的浪漫情景被手机的响声毁灭了。现实,这个他无法越过的词,又一次回到了他的身上、他的心里、他的眼前。成道训的脸,甚至是邱国安的脸,还有司守利的脸,脸谱一般在他的眼前晃荡。他的心颤抖着,让他在伸手拿手机时,全身燥热得直流汗。
手机滑了一下,最终还是被乔一川稳稳当当地拿了出来。在他按下接听键的时候,他真真切切地听到了小雨的叹息声,那么沉重、那么无奈,却又那么恐惧地砸在他的心尖上,他便又有了被匕首刺中的痛。
电话是老爷子的生活秘书许大姐打来的,她在电话中急切地说:“小乔,老爷子心脏病发作了,必须马上送医院。”
“许大姐,您一定要照顾好爷爷,我马上赶过去。”乔一川着急地说。许大姐说了一句:“你尽快安排老爷子住院。”就挂掉了电话。乔一川最怕的事还是发生了,他赶紧给余秋琪打电话,电话一通,他着急地说:“秋琪,你快带医生去维也纳酒店808房间,老爷子心脏病犯了,我给小马打电话,让他来接我,我马上赶回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