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闻言眉梢微拧,朝赵姝合看了去。她装作一愣,眼中立即噙满了泪水,对于我的人会把她拖出来作挡箭牌,她应是早有预料到的。只是在此种情形下,装柔弱扮吃惊,才是她最好的保护色。
“和贵妃真的打下手了吗?”洪岩辉似看不过眼去,尖声回道,“和贵妃的为人宫里谁人不知?那是连一只蚂蚁都不舍得伤害的善人。皇太子顽劣,身为母妃,自然要好好管教,不然如何对得起圣上,如何对得起大明的列祖列宗!?”
“放肆!”我厉声一喝,惊了洪岩辉一跳。他仗着太皇太后之势,去到任何宫里都受到礼遇,连弘治都要给他三分颜面,后宫的妃嫔从没有人敢当面喝斥他!就在他以为我要骂他之时,我转脸看向了玉璃:
“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吗?主子们说话岂容你一个奴才插嘴?本宫就是这么教你规矩的吗?!和贵妃也是你能够指摘的?!”
玉璃立即躬身垂首,“奴婢该死!请贵妃恕罪!”
“回头再收拾你!”我骂的是玉璃,却字字句句都是骂给洪岩辉听的!
他一张老脸涨得发红,却又作声不得。太皇太后在我咸福宫怎么嚣张,我都能忍,他一个狗奴才,也想狗仗人势,就要好好掂量清楚自己的分量了!
“好了,多争无益。既然请了太医,就听听太医的说法。”弘治听了这么久,容各方将自己要说的话都说完了,方开口说话。
叶栖风与那五名太医上前。弘治一见这么多人上前,而且有的人很是眼生,便问我,“都是你请的?”
“妾发现郑美人中毒之后,就立即让人去请来了叶太医来,指望着能救她一命。没想到,不等叶太医到,郑美人就去了。”我说罢朝赵懿嫔瞟了一眼,“那五位太医都是懿嫔带来的,说是碰巧在路上碰到的。”
“还真巧。”弘治对那五个太医已是心里有数,于是让叶栖风先说。
“回皇上,郑美人确是中毒而死,她所服的毒药比较罕见,毒性极强,却需要过一两个时辰才会发作。”叶栖风说话时仍是一副疯癫不正经的样子,他望向我,“不知郑美人毒发前来咸福宫多久了?”
“尚不足半个时辰。”我回。
“那郑美人便是在其他地方服了此毒,才来到咸福宫的!只是——”叶栖风的话未完,那五个太医里立即有人打断了他的话,“启禀皇上,此毒虽然要一两个时辰才能发作,但此毒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特性,若是遇到参汤之类的大补之物,也可以在半个时辰内发作。”
我心里咯噔一下,为了吊住郑容初最后一口气,我命人给她灌了参汤,希望能拖到叶栖风来,没想到竟成了她的催命符!!
赵姝合这一局竟是设计得如紧密,她连我惯用参汤都算准了。我正暗自焦急,只听叶栖风皱眉朝那太医叫道:“最讨厌别人打断我的话了,你在郑美人的尸身里可验出她有服用参汤的迹象?!”
那太医立即踌躇了起来,用极快的速度瞧了赵姝合一眼,最终还是不敢在弘治面前撒谎,很圆滑的回道,“若是服用得少,是验不出来的。”
弘治很是不快,问:“到底有,还是没有?!”
叶栖风咬死了没有,那五个太医都不敢下定论。弘治骂了一句废物,让小房子去把将专门给他看诊的几位御医请了来。我瞧见叶栖风脸色凝重,就知道他心里也无十分把握,骗骗那几个庸医或许还可以,但要骗过弘治的人未必那么容易。
弘治却轻轻地捏了两下我的手,我看到他的目光,温暖而安定。他是来帮我的,只有在我没有事这个前提下,他才愿意去知道所谓的真相!
我心中大安,赵姝合千算万算,低估了弘治对我的情义,就如同我低估她的本事一样!
果然三位御医众口一词,确定没有参汤的成分。弘治当即为我洗脱了嫌疑,又问郑美人的宫人,“郑美人来咸福宫之前都去了哪些地方,用过什么东西?”
那宫人怯怯地回道:“美人一直呆在自己的宫里,并没有去别的地方。”
瞧她那颤抖的心虚模样,说不定早就被赵姝合给收买了。赵姝合要打皇太子的消息,也许就是她传给郑容初的。郑氏这才下定了决心,要把最大的秘密告诉我,以期求我救出皇太子放他们母子出宫。
弘治加重了语气,“真的吗?”
那宫人鲜少在圣驾前说话,立即吓得跪了下来,战战兢兢地答道:“宫人都可以做证,美人今日确实一直呆在宫里!”
我问道:“那可有人去看过她,给她送过什么东西?”
那宫人使劲地摇头,“不曾,不曾!”
也对,赵姝合只需早早地把毒药递给她的内应,自然有人替她下毒。她布局一向精巧无比,便是不成功,她也能给自己想好一个完整的退路,不至于把自己搭进去。这便是她这么年多来都没有被人抓住狐狸尾巴的原因。
弘治沉思片刻,便下了定论,“一般的宫人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毒杀她们的主子。依朕看,郑氏是听到了什么谣言,以为皇太子在永和宫呆得不好,情急之下自己服毒,想借此来打动春贵妃来帮她好好照料皇太子。春贵妃与此事并无干系!”
赵姝合苦心造的一个局,就这样被弘治给破了,她应是做梦也未想到我在弘治心中竟有如此份量!
如今她也只能咬碎了牙,不能作声。弘治对她没有管教好皇太子一向颇有微词,刚才所说之话已透出对她的不满,若真是追究起今天早上的事,大有训斥甚至是处罚她的可能。她绝不会冒险,只能顺着弘治的意思说:“臣妾也觉得春妹妹不是那样的人……”
然而,洪岩辉见弘治如此为我开脱,如何能服?却又不敢当着他的面太过显现,只是说:“郑美人到底是死在咸福宫,就算没有证据证实是春贵妃所为,可咸福宫总不能撇得如此干净吧?奴才回去也没办法向太皇太后交差啊!”
这个老太监太过放肆了,当面与弘治抬杠,此乃一忌;还搬出太皇太后威胁弘治,此乃二忌!只见弘治狠狠朝他剜了一眼,“依你之见,该当如何?杀了春贵妃给郑氏偿命,是否就顺了皇奶奶的心意?!”
洪岩辉见弘治发怒,不敢多言,只是讪讪地说:“奴才不敢!”
我知道太皇太后派了洪岩辉来,就是来看我的下场,弘治若不惩治我,不好向她以及后宫其他人交待。毕竟郑氏是在我这里死的,我如何能独善其身?我不能再让弘治为我扛下所有的压力。
于是我向他道:“洪公公所言也不无道理!妾总是有失德之处,郑美人才会死在这里。妾自请禁足三个月,罚俸一年,以思己过!只是请求皇上看在郑美人曾经抚养过皇太子的份上,赐她贤妃的身份安葬!”
弘治不忍,现在只要让我吃一点苦受一点罪,都会令他无比心疼。可如果不这样,太皇太后誓必不会甘休,到时只会更麻烦。见弘治仍不下决定,于是我跪下来请求道:“恳求皇上成全!”
弘治一把将我拉了起来,“这样吧,朕便罚你禁足一个月,罚俸半年,以示惩戒!”他到底还是忍不下心去。
“这也太轻了吧?”赵懿嫔不甘心的嘟哝了一句。
“你说什么?!”弘治怒喝一声,吓得那小姑娘一抖。
赵姝合怕她再惹弘治不快,急忙拉了她跪安离开。洪岩辉虽不甘心,也只能这样回去复命了。弘治的态度如此坚定,除非太皇大后亲来,否则他绝不会让步。
待他们一走,我立即向弘治道:“妾为了延续郑容初的性命确实给她喝了参汤——”
弘治伸手示意我不必解释,“朕知道她绝不是你杀的!”
“皇上就这么肯定?”
“你若想要她的命,只需要向朕说一句话就行了,何必冒险亲自动手?”
我怔了怔,连我自己都不曾想到,弘治竟对我如此爱重,就连郑容初如此身份的宫嫔,生死也全凭我一句话而已。
“皇上!”我扑到了他的怀里,“妾真是蠢,竟然让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杀了人!是妾给皇上惹了麻烦。”
“只要你没事,朕都不在乎!只是,风儿,”弘治把轻轻推开,扶着我的肩膀,认真地说,“已经有人向你下手了,你以后可要千万小心!你要记住,无论任何时候,先保全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朕已经失去了你一次,绝不能再有第二次!”
我只觉得心头都萦绕着化不开的暖意,这样的日子便是只有一天,我也死而无憾了。
弘治走前又将咸福宫上上下下都敲打了一遍,要他们打起十二分精神用心伺候。临行时,他一直拉着我的手不放,“一个月,整整三十日,三百六十个时辰,朕都不能见你,朕可怎么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