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长叹了一声,没有说话,炜儿过世没有多久,很显然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大开杀戒。
我只装作没看见,继续流泪恨道:“当初要不是他们互相推诿,耽误了配解药的时间,妾的炜儿还能有救!妾本就有言在先,可他们仍是未尽全力,那妾就只好言出必行!有过不罚,后宫的太医们只会越来越胆大的草菅人命,妾真的希望妾的炜儿是最后一个夭折的皇嗣了!”
弘治听到最末,浓眉一沉,那句话显然触动了他的心事。
他默了一会儿,终是对我道:“是该敲打敲打他们了!然炜儿的丧期未过,不宜苛责太多人。朕知道你一向是很有分寸的!!”
他说着话时,勒紧了我的手臂。我明白的,他这最后一句话并不是赞我,而是在警示我。不要杀太多人,不要在儿子尸骨未寒时造下太大的杀孽!
“妾明白!”我回道。
炜儿走了,黄泉路上那样凄冷,我必须要用带着仇人的鲜血为他开路!
就是当日,在我所拟名单内的几个太医都被下了死囚大狱。我向来不是个公报私仇的人,即便没有弘治的警告,我亦不打算把当时为炜儿诊治的所有太医都打入死牢,那样会引起太医院的恐慌,会引起朝臣的不满。
但我既然求来了这次机会,就不会轻易放过,我抓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人都是太医院的老臣。这些人仗着老苦功高,结党营私,更是与张氏敏妃勾结在一起!
想那血毒蛛是罕见的西域毒物,若非懂行之人向张氏推荐,张氏怎么可能想到用它?若非懂行之人为张氏仔细挑选、精心饲养,那血毒蛛又如何在中土存活?那懂行之人怕是就在这些太医里!
我此举被张氏视为“赶尽杀绝”,她可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立即鼓动着朝臣给弘治上奏折。弘治既然事先应允了我,就知道我一定会借机剔除张氏的爪牙以慰儿子亡灵,更何况我已经比他预想中的克制了很多,所以他将那些折子压住不发。
张氏见前廷闹不起来,就让那些太医的家眷来后宫走门路,想尽法子在后宫里面闹。一哭二闹三上吊,是她们惯用的法子,反正丈夫就要死了,索性豁出去不要脸子。
宫中的妃嫔们既不敢明目张胆地帮着她们与我作对,亦没有驱赶她们维护后宫平静,只是缩在自家的宫门背后,从门缝里等着看我的笑话。
皇宫重地自然容不得这些女人胡闹!
我让玉璃将她们召集在一处,她们见了我先是哭个撼天动地,然后伏在地上一口一声喊冤,震得我的脑子都嗡嗡作响。她们哪里是来求情的?分明以为我召她们前来是怕了她们,以为我做出了让步,以为她们可以得寸进尺!
真是笑话,我堂堂皇妃竟会怕了她们?哭,是嘛?闹,是嘛?我抓起一个细瓷茶杯狠狠往地上一砸!
茶杯落地,一声巨响,碎瓷片四溅,她们一时间愣住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我便趁机骂道:“谁敢再嚎一声,掌嘴二十!”
我这边话音刚落,便立有一个妇人撒起泼来,“苦命的老爷啊!兢兢业业一辈子——”
啪——!
小顺子疾步过去就是一个巴掌!打得那妇人肥厚的脸上立即红了一片!旁边的人都被吓住,一个个作在那里,拿不定主意是该哭下去还是就此罢休。
小顺子悄悄地在外衣上蹭了一下手,显见着这一巴掌下去,他的手也不好受。
那妇人很是一怔,没想到我会真的命人动手,只片刻,她就凶狠地抓住了小顺子的衣服,大声叫嚣着:“打人了——杀人了——永妃杀人了——你打死我!你打死我!”
如此嚣张叫狠,显然有张氏与敏妃在后面撑腰。小顺子偷瞄了我一眼,我立即喝道:“掌嘴二十,怎么只一下就停了?!”
小顺子有了底气,命几个小太监把这泼妇拉到一旁,然后左右开弓,一下,一下,打得她脸肿血流,也打得其他妇人心惊肉跳,连大气都不敢再喘一声。
我坐在椅子上听着,一直没有喊停,直到小顺子向我禀报二十下已满,我才挥挥手,让他放手。那泼妇两颊高肿,唇角绽开,血由下巴一直流到了颈上,看在那些作威作福的妇人眼里定是十分可怖。可怖的不是她挨打的惨相,她们在家中痛打奴才时只怕会更狠,可怖的是挨打的是与她们有同样地位的女人!
也唯有到了此时,她们才能听进我说的话。
我冷冷地扫过众人,阴沉出声,“家有家规国有国法,你们进了这后宫就必须守后宫的规矩,胆敢在后宫撒泼——”我伸手一指那被打的泼妇,“这陈沈氏就是你们的榜样!”
跪在地上的妇人们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她们以为我并不认得她们,可她们家势背景我早查得一清二楚,如今有了叶栖风跑腿,我运用二哥留下来的人手要调查这个十分容易!我向这几个太医下手,怎么会不向他们的家族施压?
“你们的丈夫犯了什么罪,自有刑部审理公判,你们若有不服大可以告到大理寺去!”我用无比锋利的目光再次扫过众人,“大明后宫,国母之所,是你们撒野的地方吗?!再敢闹事,就别怪本宫不顾你们丈夫与皇家多年的主仆情分!好自为之!”
“永妃娘娘教训得极是,只是有一点小女不服!”一个倔强的声音。我循声望去,却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小小年纪,胆子倒是不小!
“说!”我欣赏这小女孩冒死直言的胆量,于是给了她一个开口的机会。
“永妃娘娘有失公允!”小女孩倒是一副大义赴死的模样,她回道,“若说小女父亲渎职,那同是太医的叶栖风呢?他也没能救下蔚悼王殿下,凭什么就能平安无事?”
我冷哼一声:这些人果然是有备而来啊!
“放肆!”玉璃斥道,“你父亲受朝廷厚恩,却抛下蔚悼王殿下不救!照例,你刘家本该抄家灭门,永妃娘娘只追究你父之责,已是法外开恩,你还不知感激?!”
“娘娘想要小女性命,拿去便是,但小女死也要死个清楚明白!”小女孩向我叩首,“求娘娘成全!”
“叶太医当时并不是太医,你要本宫怎么追究他?!”虽是不屑,我还是答了她的话,“正是因为他不是太医,炜儿才惨死在病榻上,倘若他在,炜儿又怎么会出事?本宫想要那些太医的脑袋吗?都砍了又能如何,蔚悼王能活过了吗?你的父亲打入死牢,你痛心疾首,那皇上的皇子没了呢?怪蔚悼王的命不好么!”
“小女知罪!”那女孩俯首叩下去,已是心服口服。
我重哼一声,对于这些蠢女人,我再也不愿与她们多说一个字。
能做到现在这般,我已是情至意尽,我若想把他们抄家灭门,简直易如反掌!我不过是还顾忌着弘治的感受,这些太医老臣都算是宫里瞧着他长大的老人了。
“永妃娘娘起驾!”小顺子高唱一声。我只留给她们一个冷傲的背影!
很快,刑部的判决就下了。事关弘治最心爱的皇子,又牵涉到皇家的隐秘,刑部的判决如何能不快?这个是个烫手的山芋,早抛早好,那几个太医被判了斩立决。
玉璃说我的心太软,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生。可我还是想给他们的子孙留一条活路,父祖犯下的罪过就该由父祖承担,不要祸及他人。然而,我的好心并没有得来好报。
那一日清晨,我才起身,弘治尚在休息,小房子低声告诉我,玉璃领了如婳小顺子来见,我很是诧异,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头发尚未梳好就忙去偏殿见了她们。玉璃递了一张写满了字的纸上来——
原来是一夜之间,紫禁城宫门贴了许多帖子,上面给我编排了各种罪孽,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一盆盆地往我头上泼脏水,把我诅咒成世上最毒的毒妇!
“娘娘,早就说这帮人没有良心,您当初真该赶尽杀绝!”玉璃将那些帖子揉烂在手心里,甚是替我愤慨。
“就是,娘娘好心放她们一条生路,她们却这般无耻下作!”如婳也气道。
“她们可没这么大的能耐,这鬼啊,还在宫里!”小顺子接话。
就在这时,小房子来敲殿门,说是弘治醒了正在发脾气,要我马上过去。他朝玉璃手中的帖子瞟了瞟,暗示弘治正是为了这事生气。因为,这上面写着我凶悍性妒、重责备受宠爱的敏妃;写着我独霸皇上,暗通太医、秽乱后宫;写着我假传圣旨、骗夺凤印、欺压六宫……
我让小房子稍等,然后当成他的面向玉璃他们道:“身在高处就一定会遭人妒忌,本宫既然敢坐这个位置,就不怕别人的诋毁!你们且回去,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别人怎么看,根本无须在意,我在意的是弘治怎么看!他是否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