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给我下去！”
这样的场合，一干下人，是绝对不被允许在场的。
听到阜沄钦的命令，老管家识相地比划了一下，屋子里十几个下人全部都低着头，沿着墙边走了出去。
偌大的客厅，一瞬间只剩下了各怀心思的三人。
“一路赶过来，渴了吧？来，你妈刚刚泡了茶！”
首先打破僵局的，是吴青石。可是，他的话，阜沄钦并没有领情的意思。没有回答，他只是程序化的一步步走到两人面前的沙发旁，坐了下去。
看到儿子坐在了自己跟前，杨丽的心里，是激动的，是不知所措的。连忙从茶壶里倒了杯茶，送到了儿子面前，可是——
“不用！”
还隔着1米的距离，阜沄钦就直接开口，拒绝了杨丽的好意。
这样的冷漠，这种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的距离感，无疑是让杨丽心寒的。可是，即便是这样，她依旧保持着嘴角的微笑。这是她亏欠他的，如今他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她又怎么能怪他？
端出去的那杯茶，原封不动地回到了茶几上。
“我来，是想弄清楚一些事。”
顿了顿，阜沄钦的视线，终于落在了杨丽的身上，就那么直视着，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们一起离开了阜家？为什么要用车祸去世作为幌子？”
在阜沄钦来这之前，吴青石跟杨丽两人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真的被他这么问着，两人的心里，又怎么可能波澜不惊。
要回答这个问题，就必须得回忆起那点滴的往事。而那些回忆，沾染的，全部都是苦涩的滋味。
“我本想带着这个秘密进坟墓，不过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说着，杨丽意外洒脱地笑了一声。
“这些，都是天意啊！当年，我不过是你爸爸手下的一个小秘书。虽然心里一直默默地喜欢着他，可是，我一直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你爸那样的人，永远也不可能喜欢上我。可是，因缘巧合的，有一次，他喝醉了酒，我刚好陪在他身边。我们的孽缘，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了——”
说着说着，杨丽的眼神，变得有些飘渺，好像，她又回到了那些年轻的岁月，又看到了当年的她和他。
“那一晚之后，我就尽量离你爸远远的，因为我知道你奶奶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她绝对不会允许我这样的人出现在她儿子身边，甚至跟他发生关系。可是，事与愿违，老天爷跟我开了一个好大的玩笑。2个月之后，我突然在公司昏了过去，又那么偏偏被你爸发现了，送去了医院。医生检查说，我有了身孕，已经7周了。当时，我的心情就跟过山车一样。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是开心的，因为我的肚子里，正怀着一个幼小的生命。可是，开心的时间就只有那么短短的几秒，因为我知道，这个孩子，不应该存在。就算我把孩子生下来，将来，或许也只有受苦的份。所以，忍着心痛，我还是告诉你爸，让他同意把孩子拿掉。可是，你爸他，却说什么也不愿意。他说，孩子是无辜的，大人的过错，不应该由孩子来承担。还说，不会让我们母子俩无名无分，过着东躲西藏的生活。最开始的那几个月，你奶奶根本没办法接受我跟你的存在，后来，看着我的肚子渐渐地大了起来。再加上你爸不停地在她耳边苦苦哀求，最后，你奶奶她，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了这门婚事。我本以为，只要我恪守本分，尽忠尽孝，日久见人心，你奶奶她，总有一天会从心底里真正地接受我们。可是，直到你5岁那年，你奶奶拿着一份协议找到了我，我才终于认清了现实。你奶奶她，这辈子都不会接受我。我的存在，就是阜家门上的一个污点。”
说到这里，阜沄钦已经差不多猜到了些什么。
“所以，因为当年的那份协议，你才离开了阜家？”
看到杨丽有些哽咽的样子，一旁的吴青石接过了话去。
“你妈她，当年离开阜家，真的是被逼无奈。老夫人拿你作为要挟，如果你妈不离开阜家，她就永远不会承认你是阜家的孩子，更没有继承阜家家业的资格。”
阜沄钦此刻的情绪是波动着的。他虽然没有亲身经历当年的种种，可是，这样的故事，又怎么可能叫他不动情。
“那我爸呢？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奶奶折磨自己的妻子吗？”
看着阜沄钦满脸质疑的模样，吴青石只是叹了一口气。
“你爸他，跟你的性格，完全不一样。当年，如果不是被老夫人逼的过不下去，他绝对不会放弃自己的追求，回来接收阜氏。5年前，你跟瑕菀再次相遇，当时我本想第一时间阻止，以防重蹈当年的覆辙。可是，从头到尾，我都没有劝你放手过。因为我知道，你跟你爸不一样。因为是你，所以，你们两个的结局，或许会截然不同。虽然中间出现了一些插曲，虽然瑕菀后来还是被老夫人逼着在美国呆了5年。可是到最后，我还是赌赢了。你想要的，不管是什么，不管有多少的误会跟阻碍，都一定不会放弃。好像阜氏，好像沈瑕菀。”
“所以30年前，你帮忙策划了那场车祸，帮他们两人脱离了苦海？”
沉默了几秒，吴青石还是开了口。
“沄钦！你爸跟你妈是我最重要的朋友，与其看着他们每一天都过得郁郁寡欢，倒不如成全了他们，给她们一个全新的生活。”
阜沄钦并不是一个不讲理的人，而且，他清楚自己奶奶阎静的为人处世。就算没有亲眼所见，他也差不多可以还原当年杨丽在阜家忍气吞声的那五年。他可以不去计较当年他们夫妻两舍弃他离开阜家，可是，他不能原谅，自己的父亲，在重获自由之后，选择了抛弃自己的妻子。
在阜沄钦的记忆里，父亲的形象，已经变得再模糊不过。可是，即便是那样的模糊，他依然记得，自己的父亲，是一个很温暖很温暖的人。他不愿意相信，这样一个温暖随和的人，会是一个背叛自己妻子的人。
“那个女人，又是怎么回事？”
提气李桦，阜沄钦的眼眸子里，满是恨意。他没办法原谅父亲的背叛，没办法接受那个残忍的事实。自己其实是个没人要的孩子，他的存在，不过只是一场意外。在过去的30年里，他从来没过过生日，因为对他来说，那是一个禁忌。他用残忍冷漠的外表掩盖着被时间掩埋起来了的思念。他也想像别人家的孩子那样，即便是已经成年，依然可以贪婪地享受着父母的疼爱。
可是这些，统统被那个女人给抢走了。
那个同父异母的杂种，竟然独占了他的父亲30年。他看着她长大，陪着她度过每一年的生日。
他，绝对不会原谅，更不会承认那个“妹妹”的存在。
自己的儿子，就算30年都不曾见过面，可是，他的眼神，他的情绪变化，做母亲的，总是能感受的这么真切。
“沄钦！不要怪你爸！如果不是当初我一时间乱了心智，铸成大错，他也不会被迫娶我过门。那一晚，他喝醉了，可是我却很清醒——在阜家的那5年，虽然我没有一天过的是快乐的。可是，你爸爸他，却真的对我很好，尽他所能的对我好。当初，是我主动要求跟你爸离婚。因为我知道，在我身边，他不快乐。当初绑着他，是为了你。可那时，你已经不在我们身边，我也没有理由再继续耽误他的人生。所以——”
“够了！”
阜沄钦噌地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那一句话，两个字，含着他所有的情绪。
理智告诉他，他的父亲并没有错，可是他的心，却始终不肯原谅。
没有做再多的停留，转身，阜沄钦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紧接着发动了车子，驶离了这个让他伤心的地方。
沙发上坐着的杨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汽车引擎的声音。她就那么看着自己的儿子从自己面前走开，不带一丝一毫的留恋，两行热泪，就那么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吴青石知道，对于阜沄钦来说，要在短时间内接受这个现实，对他来说太过残忍，所以，他愿意等，愿意给他时间。他相信自己调教出来的这个孩子，不是一个害怕面对过去，怯懦逃避的胆小鬼。
轻轻地拍了拍杨丽的肩膀，吴青石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给他点时间，相信他！”
“所有的这一切，他都只能一个人去承受，我这个做妈妈的，心里，又怎么能不难受，怎么能不心疼？”
“他不是一个人！”
说着，吴青石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微笑。
“你啊！有一个好媳妇儿！有她陪在沄钦身边，一定会没事的！”
空旷的郊外高速公路上，180的车速甩不掉他心里的愤懑和怨气。那份被时光掩埋了的思念，一旦被碰触，似乎就不可能再封印回去。
他恨着，怨着，却始终抹灭不了那个现实。
他，深深地思念着，那个已经不可能再出现在他面前的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