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几天就是长假,同事们都盼着,小唐也不例外——长假第二天将要开始的“新能源学术交流年会”使他期待,但也让人心神不宁。
无疑,有很多工作需要提前就绪。
考虑到可能的意外情况,小唐不得不准备得更多。
快下班时,终于完成了那些临时现金账户与他本人的基金投资特别提款账户之间的关联:必须确保在未来二十天长假中的任一时刻,自己能通过便携终端完成这些账户与中央银行慈善事业部之间的资金转移,向女儿——唐三彩的捐赠账户注入数亿金钱。
昨天内部财务检查结束,为保证其安全快捷,小唐可没少下功夫。
小唐打了几个电话,说些不咸不淡的客气话,但他没话找话扯谈时心情却颇不平静,或许,在他看来,这是一次告别。
从公司大楼出来,经过半空中的天桥,小唐去对面大楼——那是这座城市的标志性建筑,逾千米的高度使它象一根巨大的支柱把这座城市的遮阳篷高高撑起。
小唐目标很明确——挤过摩肩接踵的大厅,钻进一部更加拥挤的电梯,当从电梯里跟着几十个人一起艰难的冲出来时,汗流浃背的小唐快虚脱了。
一阵刺骨的冷风从顶上喷射出来,使他缓过了劲。
接下来又是一波接一波的人潮,场面很混乱,甚至是激烈的,终于经过一道门,稍稍喘了口气,不过马上就被巨大声响给裹得死死的,听觉被震撼的瞬间,视觉也迷乱了。忽明忽暗,光怪陆离,不时还有突如其来的强光冷不丁闪一下,光影间人山人海,这情景有些吓人。
对此,小唐并不介意,更不慌乱。
“超级‘乐透头’”的售票大厅就是这么个风格,它从不屑去营造什么假模假样的氛围来招揽观众。
“这么多人,烦都烦死了,爱看不看!”
这是其总部“‘乐过头’院线”董事会主席的口头禅——秉承这样的理念,旗下影院一如既往的一票难求。
小唐挤过人群,来到一个冷清的售票窗口,对里面一个只露出眼睛的脑袋说:
“扫墓。”
里面窸窸窣窣片刻之后,扔出一张黑色的卡片来:“二百五。”
“不用找了。”小唐从皮夹里拿出三张钞票递进去。
“随便。”
挤过一条不长的过道,眼前是一溜几十个房门,通过门与门之间的间隔,可以估算出里面的空间十分有限。小唐插卡进入后,长长的吐了口气。
房间很小,什么都没有,白墙白顶,在同样雪白的地面中央有一个黑色圆点。
局促的站到黑点上,随即,屋子慢慢暗下来。
当四周再次亮起时,眼前的一切已经不一样了——没有了先前惨白的四壁和地面、天顶——小唐正站立在细雨蒙蒙中青松翠柏环绕的一座巨大祠堂前,哀乐低徊,天地也似乎失去了颜色。
慢慢走进祠堂,只见里面香烟缭绕,气氛肃穆庄严,迎面而来的是一块高耸的汉白玉石碑,上面醒目的纂刻着五个鎏金大字:
郭金银千古!
小唐脑子很乱,有些无所适从,只好默默地站定在碑前。
这时,不知是谁递了一只花篮过来,小唐急忙接住,然后小心翼翼的将其放置到碑石跟前,正要退回,一把拂尘又被一个看不清模样的人递了过来。
拿着拂尘的小唐稍稍迟疑了片刻,开始左右挥舞作拂扫之状——墓碑极高耸伟岸,阔过百尺,高逾千丈——而此刻,小唐并没有做诸如攀登弹跳之类的动作,就上上下下的将覆在碑上的尘土给彻底的清扫了一遍。
整个过程,可谓思绪万千,五味杂陈,除了追思哀吊之外,还不时会冒出些奇幻的恍惚来。
小唐定了定神,收拾了纷乱的心绪,放好那柄虚拟的拂尘在脚下,然后绕着石碑缓缓徐行,父亲的音容笑貌随即浮现在了眼前,和小唐的记忆一般无二。
父亲生前就是这个模样。
记得第一次来祭扫,刚进入这个环节,小唐被吓了一跳,现在是好得多了。除了对时间点的把握不那么准确有时会稍显忙乱,另外就是知道自己身量高大,象刚刚需要手舞足蹈动作的时候,就不能那么肆意挥洒,担心碰了墙壁,所以总有些蹑手蹑脚,放不开。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每到这个时候,小唐总不自主冒出一个在集装箱里跳大神的画面。
必须说明:不站在那个黑点上,你是看不到那些景致和人物的。
以前,在此项目尚未针对个人终端用户开放的时候,商场、影院里这类“哀思厅”的上座率极高,客流量很大,一般也就没有装门,后面等候的人因为没有站在合适的位置上,往往会看到里面那人一些匪夷所思的举止,特别是当那人投入其中,大幅度动作时,后排等候的人无一例外的会替他担心,并发出紧张的尖叫声。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必须来看看父亲的遗容,因为小唐知道自己即将前往一个难料生死的是非之地。
父亲的容貌还是那样真实,那样亲切。
这样绕了几圈,开始起风,雨慢慢也大起来——告别的时间到了——小唐缩缩脖子,退后一步:一切又回到刚刚那个白色的小屋。略一停顿,手已摸在了门把手上。
差不多是这样,二十二世纪,众所周知的原因,陵园墓地已经没有存在的可能。但人们没有失去情感,依然需要情真意切的寄托哀思。
这个时候,大量的虚拟墓园产业应运而生:你只需要注册一个账号在“清明思亲”的服务站上,选取其提供的墓地形式规格,输入亡亲的图文信息,然后在任何地方,包括在家里,通过一副全息成像眼镜,就可以进行扫墓吊念的仪式了。其技术相当逼真,象小唐这样的祠堂根本是最普通的了,大多数人选择的都是类似金字塔、大教堂、纪念碑广场一类的场地,360度立体全景质感图像能使扫墓者在其中很好的追念先人。
小唐其实也可以在家里完成,象他这样专门跑到殡仪馆的特约外派机构——植于院线的个人小厅——或许确实是因为他把这看成了最后的告别吧。
晚上,小唐在酒吧与庄先生见面。
胖子显得十分开心,说了些相当热情的话,甚至还代表他的老板向小唐表达了敬意。两个人你来我往,聊得十分投机。他们就象两个久别重逢的酒肉朋友一样开心的聊着,喝完两瓶酒。
分别时,已近子夜。
小唐拿着庄先生给他的一块存储卡——这是“超级发动机”交易的一部分。
“需要这些资料回去交差,组长要它干什么?猜不透。”小唐是这样对庄先生说的,虽然知道胖子不会认可这个理由。
但庄先生实在无所谓:
“只要是唐先生要的东西,都给他。”老板说过这话。
庄先生知道,对贾组长而言,自己最有价值的东西莫过于公司在区域内的情报收集网络。构建经营这个网络的方式和原理没有什么秘密,大家做法都差不多,贾组长关心的无外乎是那一两个核心信息源。虽然胖子知道一些重要的情报来源,但可以确定,贾组长要的,他并不知道。
庄先生只知道“上边有人!”
所以,他很放心。如果一定要给自己找点不自在,揣度对方的目的,他倾向于“五处”另有所图:
绝不是挖什么“内奸”,而是将计就计把小唐推过来,利用他提供似是而非的假情报,误导公司进入一个代价巨大且旷日持久的所谓“占据技术革命制高点”的陷阱。
至于小唐,那就是个傻瓜,在这个游戏里,只是个“诱饵”的角色。而他那个组长,智商也十分有限,他可能真的以为这是一个“锄奸计划”。
庄先生坚持这个判断——小唐要求的那几份过时资料,也看不出任何关联和指向。
小唐回到家,把存储卡里的资料作了必要的查杀处理,然后发回“五处”。
“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小唐其实很费解,虽然知道组长的目的,但他看不出其中的关联,相反,他倾向于认同庄先生的说法:
“你的目的,我一点儿没兴趣。说实话,你以为那是他们的目的。但事实未必如此,或许,你才是他们的目的!想象一下,自己是病毒??????我没有冒犯的意思,真的,你是他们放出来的病毒。”
庄先生的话使小唐心神不定。
与“五处”联机结束后,小唐通过另一台设备和孟经理再次核对了年会流程,并讨论接机和住宿等部分的细节。之后,向“核心”进行了汇报——莎士比亚所在的区域现在是下午。
教授对小唐的安排没有意见,但他好象并不满意:
现有的三个方案跟他的目标要求有差距。
“这些方案看起来都很棒!”——和小唐看法一样。
“仅此而已。”——教授接着说。
的确,以现有的研究成果,根本无法实现莎士比亚所宣讲的伟大目标。
那种口号性表述在小唐看来颇有些宣传的性质。因此使他对“核心”的近况有了新的判断,事实上,这让人担心:一直眷顾着教授的那些团体当中的某些力量已开始动作,他们在施加影响。
这样的压力使先生激进:
“获取无限的资源。从空气、土壤、水体、阳光,所有可以想象得到的地方,释放无尽的资源,使人类突破界限,我们,所有人,将无所不能!随心所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