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易小天分手之后,我心情跌落到谷底,过了很长一段消沉的日子。这场失恋对于我来说,没有多痛彻心扉,只是先前心中对感情的幻想、对未来生活的憧憬,全在一瞬间摧毁了。那种内心的无望,对一切丧失信心的挫败感环绕着我,令我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从那时起,我开始频繁地失眠。夜深人静之时,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失眠的时候,就回忆起那些过往。那些所经历、所感受、所见所闻的过往,那些过往里曾遇见的人们,我总是在失眠的时候想起。
脑海里有一场旧电影,没有色彩,没有声音,像一部默片,某个片段的主角是我,某个片段的旁观者是我。我有时候会跟着电影笑,有时候会跟着电影哭,但更多的是长长的深省,以及深省过后的静默。
夏末时分接到老许的电话,仍旧是劝我回N城生活,这一次我没有生硬地拒绝,而是说:“让我考虑一下吧,或许明年真回N城也不一定。”
老许在电话那头松了口气,说事不宜迟,希望我早日做出决定。
转眼到了国庆节长假。长假的第一天,我窝在家里百无聊赖,在网上找了个电影看。是一个浪漫又文艺的爱情电影,由刘烨和林嘉欣主演。导演用安静的拍摄手法讲述一个看似平淡却温柔隽永的故事。
镜头的开始,是一个短发的女孩子,带着一只行李箱,正面对着一望无际的海洋发呆。冬日的暖阳照射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沙滩上有一群孩子在嬉戏,领头的是一个高个子大眼睛男孩。女孩走上前,拿着地图问路,男孩热情地告诉了她。
她叫曼儿,从香港来。一幅手绘画,一本旧日记,是她的行程指引。这是德森居住过的城市。德森是曼儿的男朋友,是个画家,有写日记的习惯。
德森因病去世,她来到这座城市,住在德森亲戚家开的小旅馆里,只为寻找所有关于德森的记忆。
弯弯曲曲的山间坡道,鳞次栉比的石头房子,一辆破旧的二八自行车穿城而过。车上的男孩子穿着整洁的工作服,一个墨绿色的邮包里装着来自不同地方的信件。
他叫阿烈,是这座城市一名普通的邮递员。但他的理想不在这里。他对画画无师自通,立志想当一名儿童画画家。他看起来无忧无虑,却有着深沉的内心,他把所有的思绪都用铅笔勾勒在白纸上。
更多的时候,他只是一个邻家小哥哥,街道上的小孩子们都喜欢和他玩,喜欢坐他的自行车。大家都知道,这条街道上来了一个香港姑娘。在这个寒冷的冬天,她看起来总是很孤独,很忧郁。她独自走过一条又一条寂静的街道,喝当地的酸奶,会因为粗心把手套遗留在路边的小店里。
她和阿烈总是在街角相遇,偶尔点头,微笑。她似乎不懂得照顾自己,烧着开水,煤气泄露了也没有察觉。送信经过的阿烈发现,将她送进了医院。医生说,她可能丧失了嗅觉。阿烈决定帮助她,一起去寻找德森画笔描绘出的地方。那幅画,是德森送给曼儿的礼物。画面上,描绘的是德森童年的记忆。曼儿和阿烈相携走过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从寒冷的冬雪飘飘到万物复苏的春天。镜头里的城市,有着古朴的、安静的美。两个年轻人,渐渐地由陌生到熟悉,从感性的关怀到深沉的体恤。他问她,你为什么总是停留在过去的记忆中呢?她说,有时候我甚至害怕找到这个地方,因为一旦找到,所有的一切就要结束了。他们共同寻找的地方,名叫“登瀛梨雪”。
男孩子有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女孩子有一对甜甜的笑窝,这样的两个人,在漫天梨雪的季节里,终于深深地拥抱。
这个电影的名字,叫《恋之风景》。电影中的这座城,是青岛。
电影结束之时,我默默地对自己说:是的,没有不死的爱情,只有不死的心。
感情或许只是一种液体,可能丰盈,可能凉薄,可能变老,可能消失,也可能在某个复苏的季节里重生。
在这样一个感情泛滥的年代,谁会为谁停驻在一个城市?谁能为爱穿越生死?谁又与谁不离不弃?就好比电影《甜蜜蜜》里张曼玉对黎明说的那句:黎小军同志,我来香港不是为了你,你来香港也不是为了我。同样,我来北京就真的是为了夏俊森吗?来这座城市,只是为了当他生活的观众、看他爱恨交织、看他颠沛流离、看着他为一个又一个女孩黯然神伤?
不,我不是为他而来,我是为了我自己。再深刻的爱恋,也不足以为之失去自我。我是为了寻找青春年少时的梦想,为了体验自己生活外的生活,才来的北京。想到此,心中的执念全无。一念放下,百般自在。
第二天,我收拾行装,决定出发去青岛旅行。因为是临时做的决定,没有提前买火车票,我只买到了一张站票。
在拥挤的火车上,我接到了小猪打来的电话。自从他谈恋爱,这两年我和他逐渐减少了联络,只是节假****仍不忘给我打来电话问候。
小猪问我:“明欢,长假有什么打算,有没有出去旅行?”我笑着说:“正在前往青岛的火车上。你呢?”“我和一群驴友在北京郊外登山呢,刚攀到雾灵山山顶,真够累的,但心情激动啊,忍不住给你打个电话。”难怪电话里有些喘息,还带着山顶呼呼的风声。
我打趣他说:“大长假的也不陪女朋友,和驴友们玩自虐爬什么山啊。”
小猪说:“嗨,我现在是孤家寡人一个,想找个女朋友陪也没机会呢。”
我惊讶地问:“你女朋友呢?”“因为性格不合,前一阵和平分开,是她主动提分手的。”接着,他自我解嘲地笑了笑。“也好,两个不合适的人在一起,大家都不开心,不如放手的好。”
我笑着说:“你倒是看得很开。我也刚分手没多久,现在还怨念得要死,做不到你这样乐观豁达呢。”
小猪很认真地说:“失恋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一直放不下。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给我打电话吧,我的手机二十四小时为你开机。”
我心怀感激地说:“小猪你真好。”他爽朗一笑,说道:“你终于发现我的好了。要早点发现该多好。”我有些惆怅,半晌只是轻叹了一声。小猪正想说些什么,这时电话那头一阵人声嘈杂,他连忙说:
“明欢,队友们在叫我,我们要下山了。回头我再给你打电话。”我连忙应允说:“好的,回头联系,再见。”
青岛是一座令人感觉安静的城市。去之前没有提前找攻略,所以整趟旅行都是轻松而随意的。下了火车,在绿荫环绕的坡道上散步,找了家离海边不远的家庭旅馆安顿下来。不用急急忙忙起早去赶景点;不去游人如织的地方凑热闹;在旅馆里睡到太阳浓烈,戴着帽子穿过狭窄的市场;独自去海边久坐;在石头房子前伫立;在葱茏的树木中行走;夜凉如水时,仍在灯火流离的街道上徒步徘徊……就这样,惬意地度过了三天时间。离开的前一天,我带着地图坐巴士去往很远的郊区,寻找这个叫“登瀛梨雪”的地方。这是电影中曼儿和阿烈一致想寻找、最终找到并热情相拥的地方。青岛的地图上,有记载这个地名,但具体位置却十足模糊。一路上向不少人打听,又坐了长长的一趟巴士,沿着海岸线一直走,穿过这座城市,最后在郊外一座山前下了车。在山脚下找了当地人问路,被告知或许在山之深处。慢慢独行了一段路,天色逐渐黯淡,我有些无奈,只得原路返回。
在山脚下一站牌处等车,等了老半天也没见车。四周寂静无人,只剩下路灯散发着清冷的光,心里不由得渐生胆怯。
可越是害怕什么,越是发生什么。不多时,一辆黑色小轿车从我身边开过,往前行驶了老远,在我的前方停了下来。车上下来三位年轻男子,倏地奔过来围着我,用威胁的语气低声说:“别说话,把包给我!”我吓得浑身发抖,头脑发懵,犹豫着把那只斜挎包递了过去。年轻人拿到包,迅速跑开,登上那辆看不清牌照的车,疾驰而去。我呆愣在原地,心跳加速,脑袋缺氧,半晌回不过神来。被劫的那只包里,有一个数码相机和一些现金。我摸了摸牛仔裤口袋,好险,有一把零钱,手机还在!好不容易等来一辆巴士,我迅速爬上去,乘车回到了旅馆。幸亏一直有分散放现金的习惯,不然被劫后身无分文,独自在这异地他乡,要多悲惨有多悲惨。我阿Q地想,原本来青岛,是想自导自演一场文艺电影,没想到最后演绎成了劫匪片。剧情如此浓墨重彩,是不想让我这场孤寂的旅行留白吗?
躺在旅馆的床上,我一边自嘲一边自怜。明天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相机丢了,我连一张属于自己的照片都没留下。与一座城市的缘分有时就那么一瞬。短短的几天,以后会用漫长的时间来回味。
翻来覆去睡不着,想找人聊天。找谁呢?想了想,找到夏俊森的电话号码,拨了出去,电话那边是一个温柔的提示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心里有些失落,但又无可奈何。终于没忍住,犯贱地拨通了易小天的电话。他去了广州,北京的号码居然还没有换,他那么绝情的一个人,决计不会等我给他打电话。果不其然,电话一通,易小天冷声问:“有什么事吗?”我嗫嚅了半晌,轻声说:“没什么事。我在青岛遭劫了,现在有些后怕,失眠了。”易小天“哦”了一声,淡淡地问:“劫财了?没被劫色吧?”我讷讷地回答:“没,就被抢了包。”他很冷漠地说:“那还好,早点睡吧。我也困了,回头聊。”没等我说话,他先挂断了电话。呵,易小天啊易小天,一出阳关三千里,从此萧郎是路人。正打算关机,强迫自己数绵羊睡觉,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我一看,是小猪。
“明欢,你睡了吗?”小猪的声音很清新,也很治愈。我回答:“没呢,在旅馆里睡不着。”小猪说:“我也是。这会儿和一群驴友在郊外露营呢,躺在帐篷里,听着外面的动静,怎么也睡不着。”我惘然问:“那怎么办,我们两个失眠的人。”小猪笑着说:“记得以前我睡觉前一定要听你说一声‘晚安’才能睡着,所以想打电话试试,看这一剂‘安眠药’还灵不灵。”我轻声说:“那就试试吧……晚安,小猪。快睡吧。”
我不说话,等着他先挂电话。
他却没有挂,而是很认真地说:“我不睡。我睡了,你还失眠怎么办呢?要不这样,我给你讲笑话吧,讲到你睡着为止。”
我“嗯”了一声。他开始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
“两只番茄过马路,一辆汽车飞驰而过,其中一只闪避不及被压扁,另一个番茄指着被压扁的番茄大笑道:‘哇哈哈哈,番茄酱!’”
“呵呵。”
“一只公鹿,它走着走着,越走越快,最后它变成了高速公路(鹿)!”
“呵呵……”
“一块三分熟的牛排和一块五分熟的牛排在大街上相遇了,为什么他们没打招呼呢?因为……因为……因为他们都不熟啊……”
“……”
“你怎么不笑啊,明欢,是不是我讲的笑话太冷了?”小猪忍不住问我。
我眼皮打着架,轻声说:“不是,因为我困了。”“呵,那晚安吧。”
“嗯,晚安……”“啊,等等,你明天几点钟的火车到北京?”“下午四点。”我迷迷瞪瞪地回答。“好,我到时去接你。”
第二天下午四点,列车准点到达北京南站。一出站,果然一眼见到小猪在人群中伸长脖子等待我。
这样的等待,像等了一辈子那般。我不由得鼻子一酸。
见到我,他眯着眼冲我微笑。见我缓缓走近,他递给我一杯热乎乎的奶茶,我握在手心里,感觉暖暖的。接着他像变戏法似的,另外一只手从背后递出一捧玫瑰花,送到我跟前。我吓了一跳,没有去接,第一反应是想逃跑。他立马拽住我,红着脸央求说:“你就收下吧。这束花被我举了一路。第一次干这样的事儿,可不好意思了。”我嘟着嘴接过来,低头不去看他,轻声嘟囔:“人这样多,举着一束花,太二了。早知道你这样,我就不让你来接站了。丢死人了。”他咧嘴一笑,说:“没事儿,咱们都快奔三了,还没二够呢。”
说着他拽着我往前走。“你先别回家了,跟我去一个地方。”我边走边问:“去哪儿?”他笑着说:“去吃晚饭呀。你想饿着肚子回去?”小猪打车带我去了西大望路一个名叫温特莱中心的大厦。他带我乘电梯上楼,介绍说:“这上面有个叫‘绿茶’的餐厅,是浙江菜与茶餐厅的结合,环境和菜品都不错,就是人太多,我可是提前好些天订好的位置。”
我没说话,默默地跟着他上楼。手中的那束玫瑰花,一朵朵绽放着笑脸瞅着我,娇艳欲滴。